那碗渾濁的菜葉湯帶來的虛假暖意,在門外那冰冷的“五十兩”定價聲中,徹底凍結成冰。寒意從骨髓里滲出,每一根神經都在尖叫著同一個字——逃!
賣身為奴?呸 這個萬惡的封建社會 給那個推倒“我”害死“我”的陳氏買新衣?給王八蛋李承宗填那骯臟的窟窿?休想!
頭上的鈍痛此刻都被一股更強烈的、求生的蠻力壓了下去。我猛地從草席上彈起,嘶!動作有點大 ,頭更疼了 ,眼前一陣發(fā)黑金星亂冒,但我死死咬住牙關,沒讓自己倒下。目光在狹小的屋子里環(huán)顧。
門走不了!原主的便宜父母和哥嫂就在外面守著!
唯一的希望是那扇小小的、糊著厚厚麻紙的窗戶。把它打開就是后院的土墻,窗欞是幾根歪歪扭扭的木條,上面麻紙早已被風雨侵蝕得發(fā)黃發(fā)脆,邊緣卷曲破爛。
就是它了!
我屏住呼吸,挪到窗下。手腳并用爬到窗上 、窗臺邊緣積累著厚厚的陳年老灰,顧不上臟 ,我伸出那雙布滿硬繭和裂口的手,用盡全身力氣去推那扇窗戶。木窗軸發(fā)出刺耳的“吱嘎”呻吟,頑固地抵抗著。外面糊的麻紙被扯破,發(fā)出“嗤啦”的碎裂聲?;覊m簌簌落下,迷了眼睛。我不管不顧,指甲摳進腐朽的木縫里,死命地推、撬!
“哐當!”
一聲不算太響的悶響,伴隨著木頭斷裂的輕響。那扇小窗終于被我蠻力推開,歪斜地掛在窗框上。一股混合著泥土腥味和牲畜糞便氣息的、冰冷的空氣猛地灌了進來,嗆得我喉嚨發(fā)癢,卻帶著一種前所未有的自由味道!
成了!
我扒住粗糙的窗臺,身體用力地往上攀爬。手臂酸軟無力,頭上的傷口因為用力而突突直跳,溫熱的液體似乎又滲了出來。我咬緊牙關,喉嚨里發(fā)出低吼,將自己硬生生從那個狹窄的窗口塞了出去!
一咬牙“噗通!”蹦了下去
身體重重摔在窗外堅硬冰冷的泥地上。半邊身子瞬間麻木,骨頭像散了架。我顧不上疼,掙扎著爬了起來,我扶著墻,搖搖晃晃地 ,站起來沾了一手一臉的灰。顧不上拍打,甚至顧不上辨別方向,我只知道要離開原身這個家、離那對狠心的父母、離那個惡毒的嫂子和那個爛泥扶不上墻的哥哥越遠越好!覺著自己好像是被拐賣到窮鄉(xiāng)僻壤的女大學生!
跌跌撞撞,像只沒頭蒼蠅,一頭扎進了屋后那條積滿污水和爛泥的狹窄巷子。剛下過雨的巷子到處都是骯臟的泥水,我走的又急又快,泥水瞬間灌滿了我破舊的草鞋,冰冷刺骨。我深一腳淺一腳地狂奔,肺部像破風箱一樣拉扯著,每一次呼吸都帶著血腥味。
身后,隱隱傳來破屋里尖銳的驚呼和叫罵!
“死丫頭!她跑了!”
“快追!別讓她跑了!那是五十兩銀子??!”
“反了天了!抓住她!”看回來我不扒了她的皮!
是原身的母親王氏用那變調的嘶吼和陳氏尖利的咒罵!緊接著是李茂才和李承宗氣急敗壞的呼喝和雜亂的腳步聲!
他們追出來了!像追捕逃奴的惡主!好像我理所當然的變成了他們的所有物,!該死的封建社會 ,沒有人權 ,我心里咒罵的同時,一股恐懼像冰冷的藤蔓瞬間纏緊了心臟,勒得我?guī)缀踔舷?。這次逃不掉 被抓回去 還不知道會怎么樣 ,追求自由的本能爆發(fā)出我最后的力量, 我拼了命地往前沖,不管腳下是水坑還是碎石。巷子盡頭似乎通向一條稍寬的土路!
就在我即將沖出巷口,踏上那條土路的瞬間——
轟隆??!是馬車的車輪壓在路上發(fā)出的聲音 !
同時一陣低沉而富有韻律的震動聲由遠及近,伴隨著清脆的鑾鈴叮當。
一支龐大、華麗到令人目眩的車隊,正如同移動的宮殿般,緩緩駛來,恰好橫亙在我沖出的巷口前方!
打頭的是兩隊盔甲鮮明、手持長戟、面無表情的護衛(wèi)騎兵,高頭大馬踏著整齊劃一的步伐,鐵蹄踏在土路上,揚起細小的塵煙。陽光照在冰冷的甲胄上,反射出刺目的寒光。
緊接著是幾輛巨大的由高頭大馬拉著的華麗馬車, 尤其中間的一輛更為華麗,被五匹雪白駿馬拉著。車體龐大,車身上還閃爍著幽暗的金色光澤,一看便知是名貴的木材。車壁上還畫滿了繁復精美的祥云瑞獸圖案,鑲嵌著閃閃發(fā)光的螺鈿和寶石。車窗垂著厚厚的、用金線繡著鳳凰圖案的深紫色錦緞簾幕,密不透風,隔絕了外界所有的窺探。車輪高大,包裹著厚厚的皮革,碾過地面發(fā)出沉悶而威嚴的聲響。
車隊兩側和后方,還有更多騎著駿馬、穿著統(tǒng)一青色錦袍、腰挎佩刀的隨從,個個神情肅穆,目不斜視。整個隊伍散發(fā)著一種無聲的、令人窒息的威壓和貴氣,仿佛一道流動的、不可逾越的天塹。
我像一顆射出的子彈 ,裹挾著滿身的狼狽、一頭沖向了這道代表著人間極致權勢的天塹!
“吁——!”
“站?。 ?/p>
“什么人?!驚擾貴人車駕,找死!
護衛(wèi)騎兵的厲喝如同驚雷炸響!冰冷的矛尖瞬間調轉,帶著死亡的寒意,齊刷刷對準了我這個突然闖入的、骯臟不堪的“刺客”!
我猛地剎住腳步,巨大的慣性讓我向前撲倒,重重摔在冰冷的、被車輪碾壓得坑洼不平的土路上!爛泥糊滿了半邊臉和衣衫,頭上的傷口再次裂開,溫熱的血混著冰冷的泥水從臉上流下來,眼前陣陣發(fā)黑。冰冷的矛尖幾乎要戳到我的鼻尖。
完了!
絕望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間淹沒了頭頂。前有刀兵,后有追兵,上天無路,入地無門!
就在這時,身后巷子里,原身父親李茂才和哥哥李承宗氣喘吁吁、氣急敗壞地追了出來。李承宗手里甚至還拎著一根不知道從哪里撿來的粗木棍。
“死丫頭!看你往哪跑!”李承宗看到我被護衛(wèi)攔下,先是一愣,隨即臉上露出狂喜和猙獰,揮舞著木棍就要沖過來,“官爺!官爺!這是我家逃奴!刁鉆得很!驚擾了貴人,罪該萬死,求貴人恕罪, 小的這就把她抓回去狠狠教訓!”
李茂才也喘著粗氣,對著那些森冷的護衛(wèi)點頭哈腰,臉上堆滿諂媚又惶恐的笑:“是是是,官爺恕罪!小女頑劣,沖撞了貴人車駕,小的這就帶她走!絕不敢污了貴人的眼!”
他們像兩條看到骨頭的餓狗,迫不及待地撲向我,要將我重新拖回那個地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