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知樞密院事兼兵部尚書孫傅,聽聞官家登城,一路小跑,氣喘吁吁地趕了過來。
他身上的甲裳都還未穿戴整齊,一見到崇禎,便立刻拱手行禮,朗聲說道:“官家勿憂!金人雖則兇悍,但臣,誓與此城共存亡!有臣在,東京就在!”
孫傅是文官主戰(zhàn)派代表,政治立場堅定。
一年前,金軍第一次圍城時,孫傅曾與李綱、張叔夜等共議防務(wù),參加過東京保衛(wèi)戰(zhàn),是朝中少有的骨硬之人,自恃經(jīng)驗老到,底氣頗足。
然而,饒是孫傅拍著胸脯如此保證,崇禎卻連眼皮都沒抬一下。
因為當(dāng)年,也有一個人,在他面前拍著胸脯,信誓旦旦地保證“五年平遼”。
結(jié)果呢?后金的鐵騎,不到一年,就兵臨北京城下,幾乎讓他大明傾覆。
自那一日起,崇禎便再也不相信任何人的口頭保證。
“孫傅,朕問你,若金軍日夜不綴強(qiáng)攻東京,你可有守城退敵良策?”崇禎淡聲問道。
孫傅朗聲答道:“陛下放心!臣必將盡忠職守,鞠躬盡瘁!金賊休想踏破我東京城池一步!”
“朕不是問你有沒有忠心?!背绲澝碱^微皺:“朕在問你,有沒有具體的守城退敵之策?”
孫傅一滯,仍笑答道:“全城百姓同心協(xié)力,士卒上下齊心,臣敢保證,必能守住東京!陛下您就寬心吧!”
崇禎眸中寒光一閃,冷然斥道:“朕他媽問你,可有守城退敵之策?!聽不懂人話嗎?”
這一聲怒吼,如同炸雷,讓周圍的將士和官員全都嚇得渾身一哆嗦。
孫傅面色一僵:“臣……臣……尚未籌劃詳盡的守城之策……”
“那就趕緊給朕去想!”
崇禎冷冷地看了他一眼:“孫傅,朕信你的忠心三分,但剩下的七分,朕要看你的實績!”
“臣……遵旨?!睂O傅低頭應(yīng)命,神色羞愧。
風(fēng),愈發(fā)猛烈了。
雪,也下得愈發(fā)密集。
崇禎的目光,卻始終沒有離開遠(yuǎn)方的金營。
浮夸的空談,抵擋不住城下的敵人;唱高調(diào)的忠誠,救不了一城百姓的性命。
這天下之重,這社稷之危,必須交到真正有能力、能將策略化為雷霆兵鋒的人手中。
崇禎決定召回大宋鐵壁李綱。
李綱,字伯紀(jì),是抗金名臣。
就在一年前,金軍第一次圍攻汴京,徽宗嚇得魂飛魄散,匆忙傳位給太子,把一個爛攤子扔給了宋欽宗,自己則盤算著南逃,唯恐當(dāng)了亡國之君。
當(dāng)時朝野上下主張議和遷都者甚多,唯有李綱挺身而出,力排眾議,堅決反對遷都議和。
他以一介文臣之身,整飭軍備,修葺城防,鼓舞民氣,最終硬生生地逼退了金人,保住了東京。
可惜,如今金軍第二次兵臨城下之時,這位大宋的救星,卻早已被貶逐到了南方。
原因無他,只因他太過剛直,敢于犯上,得罪了太多的權(quán)貴。
那些主和之輩,趁機(jī)落井下石,將他排擠出京,棄如敝履。
崇禎心中清楚,歷史的悲劇,已經(jīng)近在眼前。
彼時的宋欽宗,正是聽信了這幫主和派的讒言,將李綱這等定海神針般的人物流放,最終才釀成了靖康之辱,宗社傾覆。
歷史已經(jīng)用血淋淋的教訓(xùn)證明了:沒他,真不行。
李綱不僅善于守城,更重要的是,他是整個主戰(zhàn)派的精神領(lǐng)袖。
只要他能回來,必然能帶動更多的朝臣主張抗戰(zhàn),狠狠地壓制住那股投降的歪風(fēng)邪氣。
這等定國安邦的人才,必須立刻召回!
此時此刻,若再顧及什么皇帝的面子,不肯承認(rèn)之前的錯誤,等到金人真的開始攻城,那便悔之晚矣!
“傳旨?!?/p>
崇禎轉(zhuǎn)過身,對著身后的御史筆吏,肅然下令:“八百里加急,召李綱即日還京!命他直赴樞密院聽用,不得有誤!”
身后的御史筆吏,不敢怠慢,應(yīng)聲而去。
從大明滅亡的慘痛教訓(xùn)中,崇禎悟出一樁鐵律:
亡國,未必始于敵強(qiáng),實則亡于己弱;
兵敗,未必因兵寡,實則敗于紀(jì)綱渙散、人心離離。
昔年李自成起自陜西,席卷中原,明廷文武空存虛名,地方將帥陽奉陰違,朝廷束手,百姓無援,國勢如風(fēng)中殘燭。
身為天子,崇禎困于廟堂章奏之中,終致山河破碎、宮闕成灰。
他記得那一夜,紫禁城火光沖天,百官如喪家犬四散奔逃,宮人哀號哭嚎,殿宇焚毀。
自己孤身立于煤山之巔,萬念俱灰,縊死枝頭,成了后人史書中的亡國之君。
再睜眼,魂歸北宋東京。
若今生再蹈前轍,縱得天命再賜,亦無顏面對蒼生。
今日之東京,金軍再度壓境,一如昔年闖軍破京。
只是此時不同彼時,崇禎已非昔日閉門議事、空耗時日的宮中主,而是手執(zhí)兵符、臨陣主事的大宋官家。
他深知,若想力挽狂瀾,光有意志和熱血遠(yuǎn)遠(yuǎn)不夠。
主戰(zhàn)需有良將,守城更需干才。
李綱,便是此等人物。
他不僅是守土有責(zé)的棟梁,更是能以一己之力激勵將士、凝聚人心的旗幟。
將其外放,無異于自斷臂膀,召其歸京,方為正本清源。
然良將未至,東京士氣已危,須鼓舞士氣。
城頭風(fēng)雪交加,崇禎立于女墻,目光如鐵,忽一聲厲喝:
“列陣!”
守城將士們條件反射般立刻站好隊形,有人還在打哆嗦,不知道官家要做什么。
崇禎站在城樓高處,背后是獵獵作響的黃龍旗,他掃視全軍,聲音如鐘:“將士們,朕,與你們同在!”
聲音不大,但很有穿透力,帶著一股子豁出去的勁兒。
然而,現(xiàn)場的氣氛有點尷尬。
士兵們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有的人不明所以,有的人面露笑容,一副無所屌謂的樣子。
很顯然,這種“上官與你同在”的戲碼,他們看多了,聽膩了,內(nèi)心毫無波瀾,甚至有點想笑。
崇禎心里一沉,但臉上不動聲色。
“金兵勢大,北線連破八州,宋軍望風(fēng)而逃,你們害怕,朕知道?!?/p>
他說著,一步步走下臺階,踩在厚厚的積雪里,走到了士兵們的面前,盯著他們:
“但朕想問你們一句,你們到底是怕城外的敵人,還是怕在自己家人面前丟人?”
眾人默然,一時間只聽風(fēng)聲獵獵。
咦,這鼓舞士氣的方法好像不行?。?/p>
崇禎有些發(fā)懵。
史書上寫的那些經(jīng)典戰(zhàn)前動員套路,怎么到我這兒就失靈了?這屆士兵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