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汗瞬間浸透了后背。憤怒、焦灼、絕望……巨大的情緒洪流沖垮了理智的堤壩,眼眶不受控制地發(fā)熱發(fā)酸。完了,這次是真的完了。別說五彩斑斕的黑,我連黑白無常都畫不出來了。
“嗚……”一聲壓抑不住的、帶著哭腔的嗚咽從喉嚨深處溢出,我死死咬著下唇,指甲深深掐進掌心,徒勞地對抗著那滅頂?shù)目只拧7e蓄了整晚的委屈和壓力找到了絕佳的宣泄口,淚水在眼眶里瘋狂打轉(zhuǎn)。
吸溜面條的聲音不知何時停了。
一片絕望的死寂中,一個沒什么溫度的聲音貼著桌面飄了過來,打破了便利店凝滯的空氣。
“藍屏?花屏?還是直接斷電?”那聲音依舊帶著濃濃的困倦,和剛才分析“喂屎成本”時如出一轍的平板語調(diào)。
我一怔,淚眼模糊地抬起頭。
那只“幽靈”——那個頂著雞窩頭、捧著廉價杯面的家伙,不知何時已經(jīng)走到了我桌邊兩步之外的距離。他微微歪著頭,視線落在我漆黑的電腦屏幕上,眉頭幾不可察地蹙了一下,像是在評估一件出了故障的、不怎么值錢的二手家電。
“什…什么?”我被這突如其來的關(guān)注弄得有點懵,腦子還沉浸在文件丟失的巨大恐慌里,一時沒反應過來他的問題。
他沒看我,目光鎖定在我那臺仿佛已經(jīng)入土為安的筆記本上,下巴朝它點了點,重復道:“死之前,屏幕最后什么狀態(tài)?藍屏?花屏?還是直接斷電?”語氣像是在問“這棵白菜多少錢一斤”。
“就…就剛才那樣,突然就黑了!一點征兆都沒有!”我抽噎著,努力回想,“之前屏幕閃了幾下,特別快的那種花白條紋……然后就徹底黑了!再也打不開了!” 恐慌讓我語無倫次。
“嗯?!彼乔焕锇l(fā)出一個簡短的音節(jié),像是得到了確認。然后,他做了一個讓我目瞪口呆的動作。
那只骨節(jié)分明、指甲修剪得干干凈凈的手,居然伸了過來!目標直指我那臺貼滿了抵抗輻射符咒、此刻卻冰冷得像塊磚頭的筆記本!
“誒?!你干嘛?!”我下意識地護住電腦,像保護自己陣亡戰(zhàn)友的遺體。
他動作頓住,眼皮終于抬了抬,那雙沒什么精神的眼眸瞥了我一眼,里面清清楚楚地寫著兩個字:麻煩。
“看看?!彼院喴赓W,仿佛在陳述一個無需質(zhì)疑的事實?!伴W屏花白,可能是顯卡驅(qū)動崩了,也可能是排線接觸不良,或者更糟,顯卡本身掛了。”
他的聲音不高,語速不快,但吐出的每一個字都帶著一種奇異的、不容置疑的篤定。那股子“我是專業(yè)人士聽我的”的氣場,瞬間鎮(zhèn)住了我那混亂的腦子。
“顯卡……掛了?”我傻傻地重復,眼淚暫時被這個可怕的名詞嚇退了,“那……那我里面的文件……”
“如果只是驅(qū)動或者系統(tǒng)崩了,文件大概率還在硬盤庫里躺著睡覺。”他頓了頓,補充了一句,“前提是你沒把文件放C盤系統(tǒng)分區(qū)里當傳家寶。”
我的心猛地提起又落下:“沒!沒沒沒!我都放D盤的!”語氣急切得像是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那就行?!彼袷峭瓿闪顺醪皆\斷,那只手又往前探了探,目標明確——我那貼著“佛光普照”貼紙的筆記本電源接口,“充電器?!?/p>
“哦……哦!”我如夢初醒,手忙腳亂地從電腦包里翻出那個方塊狀的電源適配器,像獻寶一樣遞給他。
他接過去,也沒說謝謝,只是極其自然地插進墻角的插座,然后……把我筆記本的電源線插頭,拔了下來?!
我眼睜睜看著他動作流暢地取下我的電源線插頭,再穩(wěn)穩(wěn)地插上他自己的筆記本電源線插頭。接著,他俯身,把自己那個看起來同樣飽經(jīng)滄桑、但干凈得多的黑色筆記本挪近了些,指尖在觸控板上滑動了幾下。屏幕亮起,冷白的光映著他沒什么表情的臉。
“借用一下你的電源。”他頭也不抬地解釋了一句,仿佛這是天經(jīng)地義的事情。
我:“……” 看著他那根從我的插座延伸到他電腦上的線,再看看我那臺徹底失去能源供給、死得更透的電腦,一時無言。
他完全沒理會我的反應(或者說我的存在),指尖在鍵盤上飛快地跳躍了幾下,調(diào)出一個純黑色的窗口,一行行白色的命令符流水般刷過。那專注的側(cè)臉,在屏幕冷光的映照下,褪去了幾分剛才的頹廢和困倦,線條顯得利落而干凈。
便利店的白光落在他低垂的睫毛上,投下一小片安靜的陰影。整個世界仿佛只剩下他指尖敲擊鍵盤發(fā)出的、規(guī)律而清脆的嗒嗒聲。
時間一分一秒過去,我像個等待判決的囚徒,大氣不敢出,緊緊盯著他那張沒有任何表情的臉,試圖從中讀出一點關(guān)于我那臺電腦命運的信息。焦慮像藤蔓一樣纏緊心臟,剛才被他專業(yè)氣場暫時壓下去的恐慌又隱隱抬頭。
終于,那流暢的敲擊聲停了。
他盯著屏幕,眉頭微微皺起,似乎遇到了什么棘手的問題。我的心也跟著提到了嗓子眼。
“嘖。”他發(fā)出一聲短促的音節(jié),帶著顯而易見的嫌棄。
怎么了?是不是沒救了?我那堆稿子真的要殉葬了?我屏住呼吸,手指無意識地絞緊了衣角。
“你這……”他終于抬起頭,目光第一次真正地對上我的眼睛。那眼神復雜,混雜著一絲難以置信,一絲……憐憫?還有濃濃的技術(shù)人員面對老舊設(shè)備時那種恨鐵不成鋼的無奈。
“你這破電腦,”他開口,語氣是那種陳述客觀事實般的平靜,卻像一把小錘子精準地鑿在我緊繃的神經(jīng)上,“連我的診斷工具都跑不動。”
“???!”我徹底懵了,“什…什么意思?”
他像是懶得解釋,直接伸手,把他自己的筆記本屏幕朝我這邊轉(zhuǎn)了個角度。
屏幕上,是一個我看不懂的、布滿各種參數(shù)和波形的復雜圖表。在圖表下方的狀態(tài)欄,赫然顯示著一條錯誤提示,紅色的字體異常刺眼:
【Target System Resource Exhaustion: Unable to load diagnostic module.】 (目標系統(tǒng)資源耗盡:無法加載診斷模塊。)
我的大腦艱難地翻譯著這條英文提示。“資源耗盡”?“無法加載”?目標系統(tǒng)……是指我的電腦?
“看懂了?”他指了指那條紅字,語氣里帶著點“這都不懂?”的意味,“意思就是,你這古董機太破了,內(nèi)存和CPU資源耗盡,連我這個探查問題的小工具都跑不起來。嘖,帶不動?!彼詈笕齻€字總結(jié)得干脆利落,帶著技術(shù)宅特有的刻薄精準。
那一瞬間,我仿佛聽到了我那相依為命的老舊筆記本電腦發(fā)出了一聲悲鳴。羞窘感像潮水一樣涌上來,臉頰又開始發(fā)燙。但同時,一種更深的絕望攥緊了我——連診斷工具都跑不動,那豈不是……真的沒救了?
“那…那怎么辦?”我的聲音帶著自己都沒察覺的顫抖,幾乎是祈求地看著他,“我的文件……還有救嗎?” 甲方爸爸那張催命符一樣的臉又浮現(xiàn)在眼前。
他沉默地看著我,那雙沒什么精神的眸子在我那張瀕臨崩潰的臉上停留了幾秒,又落回我那臺黑屏的“板磚”上。
便利店冰冷的空氣仿佛凝固了。幾秒鐘的沉寂,漫長得像一個世紀。就在我?guī)缀跻贿@沉默壓垮的時候,他開口了。
“想保住文件,”他說,聲音不高,卻異常清晰,“只有一個辦法?!?/p>
我的心猛地一跳,像溺水的人抓住了一塊浮木。
“換掉你這臺電子垃圾?!?/p>
浮木……沉了。
“換?”我失聲叫出來,下意識地抱緊了我那臺貼滿符咒的“電子垃圾”,仿佛這樣能抵御他冷酷的宣判,“現(xiàn)在?凌晨一點半?我去哪兒換電腦?而且……” 窮這個字像魚刺一樣卡在喉嚨里,咽不下去也吐不出來。實習生那點可憐的工資,支撐房租和泡面已經(jīng)是極限了。
他似乎完全沒在意我的窘迫和抗拒,站起身,單手毫不費力地撈起我那臺死沉的筆記本。動作流暢得像拎起一本書。然后,他另一只手拿起桌上那個幾乎沒動過的杯面,又極其自然地(像個熟練的餐廳服務(wù)員)端起我剛買的、喝了一半的冰咖啡。
“喂!我的咖啡……” 我下意識地喊出聲。
他腳步一頓,側(cè)過頭瞥了我一眼,眼神里明明白白寫著:麻煩。然后,他用端著咖啡杯的那只手,朝門口的方向隨意一指。
“跟上,”他說,語氣不容置疑,“去我那試試搶救硬盤。再磨蹭,等它徹底涼透,神仙來了也只能給你硬盤開追悼會?!?/p>
搶救硬盤?意思是文件還有一線生機!
“哦!哦!好!”希望的火苗瞬間燎原,我猛地站起來,動作太快帶倒了塑料椅,發(fā)出刺耳的摩擦聲。便利店小妹驚恐地看過來。
他也懶得管椅子,拎著我的電腦和咖啡,轉(zhuǎn)身就朝門口走,腳步不快,但帶著一種“我很忙別浪費我時間”的篤定。我手忙腳亂地扶起椅子,抓起自己的背包,跌跌撞撞地跟了上去。
推開便利店沉重的玻璃門,一股裹挾著塵埃和汽車尾氣的深夜寒氣撲面而來,讓我打了個激靈,腦子也清醒了幾分。我這才后知后覺地意識到——我,一個被甲方逼瘋的社畜,正在凌晨一點半,跟著一個頂著雞窩頭、說話刻薄、卻莫名有點靠譜的陌生男人,去一個未知的地方!
他走在前面幾步遠的地方,路燈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長。他身上那件灰色衛(wèi)衣在昏暗的光線下更像一團行走的陰影。他左手拎著我的電腦,右手穩(wěn)穩(wěn)地端著那杯屬于我的冰咖啡,指節(jié)在塑料杯壁上留下一圈模糊的指印。那杯面被他隨意地夾在胳膊底下,隨著步伐一晃一晃。
這畫面……怎么看怎么詭異。
我心里警鈴大作,腳步不由自主地慢了下來。深更半夜,孤男寡女……防人之心不可無啊!我是不是太沖動了?萬一他是個……變態(tài)殺人狂呢?新聞里可沒少報道這種!
“磨蹭什么?”他似乎腦后長了眼睛,頭也沒回,聲音在空曠寂靜的街道上傳開,帶著點不耐煩,“硬盤溫度降得太低,數(shù)據(jù)恢復難度飆升,后果自負?!?/p>
“硬盤溫度”?“數(shù)據(jù)恢復難度”?他又開始說那些我聽不懂但感覺很專業(yè)的術(shù)語了。
一個念頭突然閃過:這家伙雖然嘴巴毒,但行為……好像還挺規(guī)矩?在便利店也沒趁機靠近什么的,就……純粹是個被泡面腌入味兒的、有點技術(shù)的……宅男?
正當我內(nèi)心天人交戰(zhàn)、腳步遲疑的時候,他停下腳步,轉(zhuǎn)過身。路燈的光線從他頭頂斜斜打下,讓他那張帶著濃重黑眼圈的臉一半陷入陰影。他看著我,眉頭擰著,似乎對我婆婆媽媽的猶豫非常不滿。
“你到底要不要救你的‘五彩斑斕的黑’?”他開口,語氣依舊沒什么起伏,卻精準地刺中了我的死穴——甲方那張催命符一樣的臉又在我眼前晃悠。
五彩斑斕的黑……
那可是甲方爸爸的圣旨,是我明天(或者說今天)還能不能見到太陽的關(guān)鍵!
“要!”我?guī)缀跏呛鸪鰜淼模查g把什么變態(tài)殺人狂的念頭統(tǒng)統(tǒng)拋到了九霄云外,小跑幾步追上他,“走!快點走!” 為了甲方爸爸的圣旨,為了我的飯碗,龍?zhí)痘⒀ㄒ驳藐J一闖了!
“……”他似乎被我突然爆發(fā)的求生欲噎了一下,沒再說什么,轉(zhuǎn)身繼續(xù)往前走。
七拐八繞,穿過兩條沒什么燈光的背街小巷,空氣里彌漫著潮濕的青苔和垃圾桶混合的復雜氣味。最終,他停在一棟看起來有些年頭的老舊居民樓下。
樓門是那種老式的、綠色的、生了銹的鐵門,旁邊堆著幾個同樣飽經(jīng)風霜的垃圾桶。他摸出鑰匙串,在一陣嘩啦作響后,精準地捅開單元門鎖。鐵門發(fā)出沉重而嘶啞的呻吟,緩緩打開,露出里面黑洞洞的門洞和一股陳舊的灰塵氣味。
“五樓,沒電梯。”他言簡意賅地通告,側(cè)身示意我先進。
我抬頭看了看那深不見底的樓道,深吸了一口氣——為了那顆承載著甲方圣旨的硬盤,爬!
樓道狹窄,墻壁斑駁,聲控燈時亮時滅,燈光昏黃得像隨時會咽氣??諝庵袕浡睗竦拿刮?、剩飯味,還有一種……淡淡的、若有若無的塵土和電子元件混合的奇特味道。
爬到最后兩層臺階,我已經(jīng)喘得像條擱淺的魚,兩條腿跟灌了鉛似的。前面的“雞窩頭”卻步伐穩(wěn)健,氣息平穩(wěn),只是拎著電腦的手臂肌肉線條微微繃緊,顯示出那東西的重量也不容小覷。
終于到了五樓。他掏出鑰匙,打開了右側(cè)那扇深棕色的、油漆有些開裂的房門。
門開的一瞬間,一股更濃郁的、混雜著塵土、熱熔膠、塑料外殼和……泡面味道的復雜氣息撲面而來,差點把我嗆個跟頭。
“進來吧。”他率先走了進去,隨手按亮了門邊的開關(guān)。
啪嗒。
眼前豁然開朗,但也……極度震撼。
這與其說是個客廳,不如說是個瘋狂的電子元件墳場+迷你數(shù)據(jù)中心+垃圾回收站的混合體!目之所及,幾乎沒有一塊干凈的空地。
靠墻擠著兩張巨大的、布滿劃痕和疑似咖啡漬的電腦桌,上面堆滿了至少五臺形態(tài)各異的主機(有些機箱側(cè)板都沒蓋,露出里面纏繞如巨蟒的彩色線纜)、七八個不同尺寸的顯示器(有的亮著,顯示著我看不懂的代碼界面;有的黑著,屏幕落滿了灰)、還有數(shù)不清的鍵盤、鼠標、各種叫不出名字的板卡、拆開的硬盤……像一場災難性的電子設(shè)備博覽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