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上更亂。線纜像瘋狂生長的藤蔓,蜿蜒盤踞在地板各處,劃分出危險的雷區(qū)。幾個巨大的、半透明的塑料整理箱隨意堆放著,里面塞滿了各種電容電阻、芯片、散熱風扇之類的零碎。角落里甚至還有一個拆開了一半的……微波爐?旁邊扔著幾個皺巴巴的泡面盒。
唯一的“凈土”,可能就是墻角那張看起來還算干凈的折疊行軍床了。床上被子疊得……呃,只能說勉強算個方塊?床頭柜上放著一盞造型奇特的臺燈和一摞厚厚的編程書籍,書名全是英文。
整個空間彌漫著一種高強度運轉后的燥熱感,以及濃烈的、無法驅散的男性獨居氣息(混合著汗水、泡面、焊錫和一點點機油的味道)。
我站在門口,目瞪口呆,感覺自己闖入了某個瘋狂科學家的秘密實驗室,或者某個巨型電子設備的消化系統(tǒng)內部。
“隨便坐?!彼麖街弊呦蚱渲幸粡埳燥@“整潔”(只是相對而言,東西堆得比較高聳整齊)的電腦桌,把我的“電子垃圾”隨手放在旁邊一個看起來像是硬盤座的東西旁邊,然后拿起一個巨大的保溫杯,擰開蓋子,仰頭灌了幾口水。喉結上下滾動。
坐?坐哪兒?
我環(huán)顧四周。唯一能勉強稱之為“座位”的,就是那張行軍床,或者……地上幾個看起來還算結實的硬紙盒(可能是裝主機的)。
他放下保溫杯,似乎終于想起來屋里還有個大活人。他指了指行軍床,語氣依然平淡無波:“那個能坐。小心點,別碰床底下那堆‘遺物’,短路了麻煩。”
“遺物?”我小心地避開地上的線纜雷區(qū),挪到行軍床邊,沒敢真坐下去(總覺得那床單顏色有點可疑),只挨著床沿輕輕靠了靠。
“掛了的主板,燒了的電源,‘炸裂’冒煙的顯卡,”他一邊熟練地拆開我筆記本的后蓋(動作快得我眼花繚亂),一邊隨口解釋,“留著當零件庫,或者……警示牌。”他拿起螺絲刀,指了指墻上掛著的、一個焦黑扭曲成一團的顯卡殘骸,“喏,超頻過頭的下場。”
我順著他指的方向看去,那焦黑的“遺物”旁邊,居然還用紅筆寫著幾個歪歪扭扭的大字:“前車之鑒,禁止作死?!?/p>
我:“……” 看來這位房東的精神狀態(tài),和他的技術實力一樣,都挺……獨特的。
空氣中只剩下他拆螺絲和撥弄排線的細微聲響。他低著頭,后頸的線條在燈光下顯得有些瘦削。雞窩頭依舊倔強地挺立著,像某種防御工事。拆開后蓋后,他拿起一個帶小燈和放大鏡的……像是修表師傅用的工具?湊近了仔細查看主板。
看著他那專注的側影,被周圍那些冰冷的、閃爍的電子元件包圍著,一種荒謬的安全感竟然奇異地滋生出來。至少,這家伙看起來是真懂電腦,而且……目前還沒表現(xiàn)出任何危險性(除了他混亂的居住環(huán)境)。
“那個……”我試圖打破這沉默,緩解一下自己闖入他人領地的局促,“還不知道你…怎么稱呼?”
他正用一個小刷子清理主板上某個角落的灰塵,頭也沒抬:“陳熠。耳東陳,草字頭加火的熠?!?/p>
“陳熠……”我在心里默念了一遍,名字倒是挺有光亮感的,和他這頹廢的外表反差很大?!拔医辛謺?。雙木林,破曉的曉?!蔽乙沧晕医榻B了一下。
“嗯?!彼麘艘宦暎闶侵懒?。然后,他從旁邊一堆工具里精準地拈出一個銀色的小鑷子,小心翼翼地去撥弄主板上一個火柴頭大小的電子元件。
“問題找到了?”我緊張地問。
“初步判定?!彼Z速很快,帶著技術流的篤定,“主板供電模塊附近一顆濾波電容鼓包了,像個吃撐了的小蛤蟆。電壓不穩(wěn),瞬間掉電保護,所以直接斷電黑屏。連帶閃花屏。”他頓了頓,補充道,“至于硬盤……理論上沒直接受損,但需要驗證。”他放下鑷子,拿起我的硬盤,端詳了一下接口,然后起身走向另一個角落,那里有一個連接著各種線纜的、長方形的金屬盒子(后來我知道那叫硬盤底座)。
我的心又懸了起來。理論上?那就是還沒確定?
他熟練地把我的硬盤插進那個底座,連接線纜,然后坐回他那張堆滿了各種東西的電腦椅。手指在鍵盤上飛舞,黑色的命令行窗口再次出現(xiàn),一串串白色字符飛快滾動。
時間一分一秒過去。房間里只有風扇的嗡鳴和他敲擊鍵盤的嗒嗒聲。我盯著他那塊最大的顯示器,上面快速滾動的字符如同天書,每一個代碼跳動都牽動著我的心跳。
終于,他敲下回車鍵。
屏幕上的字符流停止了。
我的硬盤指示燈……亮起了穩(wěn)定的藍光!
“呼……”我長長地、無聲地舒了一口氣,感覺后背的冷汗都消下去不少。文件還在!甲方爸爸的圣旨保住了!
然而,陳熠的表情卻沒有絲毫放松。他盯著屏幕,眉頭反而越皺越緊,手指又在鍵盤上快速敲擊了幾下。
“怎么了?”我心頭一緊,剛放下的心又提了起來。
他沒說話,只是把顯示器朝我這邊微微轉了一下。
屏幕上是熟悉的Windows文件資源管理器界面。他點開了我的D盤。
下一秒,我如墜冰窟。
D盤里,那些我用無數(shù)個日夜、無數(shù)個被斃掉的版本堆砌出來的設計稿文件夾,一個都沒少。但是!
文件夾圖標上,全部蓋著一個巨大無比、鮮紅刺眼的驚嘆號“!”。
他點開其中一個文件夾。里面空空如也!
“文件……沒了?”我的聲音抖得不成樣子。
“不是沒了?!标愳诘穆曇舢惓@潇o,帶著技術人員的殘酷,“是文件索引表被破壞了。硬盤物理層面數(shù)據應該還在,但系統(tǒng)找不到它們了,就像圖書館的書還在,但目錄卡片全被燒了?!?/p>
我感覺眼前一陣發(fā)黑。“索引表……破壞?能修好嗎?”
“理論上能?!彼僮髦髽耍c開一個有著復雜圖標的專業(yè)軟件界面,“專業(yè)的數(shù)據恢復軟件可以嘗試重建索引,掃描底層數(shù)據扇區(qū)。但……”他停頓了一下,眼神落在我那塊老舊的硬盤上,“你這硬盤型號,本身讀寫速度就慢,加上物理老化……掃描修復需要時間?!?/p>
他看了一眼屏幕右下角的時間顯示。
凌晨,2:07。
“保守估計,”他抬起頭,那雙沒什么精神的眸子看向我,清晰地吐出幾個字,“需要六個小時以上?!?/p>
六個小時?!
現(xiàn)在凌晨兩點多,六小時后……那就是早上八點多!而甲方爸爸勒令早上九點前必須看到最終稿!這還是在一切順利的前提下!
絕望,像冰冷的潮水,瞬間淹沒了剛才硬盤亮燈帶來的那點微光。手腳冰涼,連呼吸都變得困難。
“就沒有……快一點的辦法嗎?”我的聲音帶著哭腔,“我早上九點前必須交稿!甲方……甲方爸爸會殺人的!”
“甲方爸爸?”陳熠咀嚼著這個稱呼,嘴角似乎極其輕微地撇了一下,帶著點不易察覺的嘲諷,“那你只能祈禱你的‘爸爸’們昨晚集體熬夜追劇,早上起不來床了?!?/p>
他不再看我,注意力重新回到屏幕上,指尖在鍵盤上開始敲擊復雜的指令,一邊操作一邊冷冰冰地宣告:
“祈禱無效?,F(xiàn)在,你只有兩個選擇?!?“一,放棄搶救,抱著你的硬盤去甲方門口磕頭謝罪?!?“二,坐在這里,安靜地等。別出聲,別亂動,”他頓了頓,補充了一句,語氣帶著點警告,“尤其是別碰任何東西。我這屋里的‘遺物’,脾氣都不太好?!?/p>
我還能怎么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