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冰冷的夜風(fēng)像刀子一樣刮在臉上,瞬間驅(qū)散了部分縈繞不散的血腥和煙火氣。

我被老乞丐像甩破麻袋一樣扛在肩上,劇烈的顛簸讓我本就翻江倒海的胃徹底失控,干嘔了幾下,卻什么也吐不出來,只有酸澀的膽汁灼燒著喉嚨。

他的速度快得驚人,根本不像一個年邁瘸腿的乞丐。夜色的巷道在他腳下如同坦途,每一次落腳都精準而輕盈,巧妙地利用陰影和拐角,躲避著可能存在的視線。風(fēng)聲在耳邊呼嘯,蓋過了身后遠處“暗香浮”傳來的愈發(fā)遙遠的混亂尖叫和隱約的火警鑼聲。

追兵?

我艱難地側(cè)過頭,眼角的余光瞥見身后不遠處,一道黑影如附骨之疽緊追不舍!是那個撕掉了偽裝的“老錢”!他的身法同樣矯健得可怕,在狹窄的巷道間騰挪閃躍,如同鬼魅,那雙在黑暗中依舊銳利如鷹的眼睛,死死鎖定著扛著我的老乞丐。

更后面一點,還有一個跌跌撞撞、卻異常執(zhí)拗跟著的身影,是劉大娘!她懷里緊緊揣著那本染血的譜子,花白的頭發(fā)散亂了,跑得氣喘吁吁,卻絲毫沒有掉隊的意思。

這詭異的追逐場面,若是被任何一個打更人或是起夜的百姓看到,恐怕會以為撞了邪。

老乞丐對身后的追兵似乎毫不在意,甚至發(fā)出一聲短促而沙啞的嗤笑,扛著我猛地拐進一條更窄的死胡同!

“哼,北涼王的狗腿子,就這點追蹤匿跡的本事?當(dāng)年老子在漠北遛你們整個夜梟營的時候,你還在穿開襠褲呢!”他的聲音壓得很低,卻帶著一種狂放的、毫不掩飾的鄙夷,清晰地傳入我和身后追趕者的耳中。

北涼王!夜梟營!

這幾個字像驚雷一樣在我耳邊炸開!那掉落的虎符……竟然是真的?!這個看似卑微的龜公,真的是北涼王麾下的精銳探子?甚至可能是高級將領(lǐng)?

身后的“老錢”呼吸猛地一窒,追趕的速度似乎都慢了半拍,顯然被這突如其來的揭底和侮辱激怒了,卻又帶著極大的震驚:“你…你到底是誰?!”

“我是你祖宗!”老乞丐罵了一句,眼看就要撞上胡同盡頭的磚墻,他卻毫不減速,反而腳下猛地發(fā)力,蹬踏著兩側(cè)斑駁的墻壁,竟如履平地般直接“飛”了上去!

失重感猛地襲來!我驚恐地閉上眼,耳邊只剩下呼嘯的風(fēng)聲和老乞丐粗重的喘息。

幾個起落間,我們已經(jīng)翻越了數(shù)道高墻和屋脊,徹底將身后那氣急敗壞的追問和劉大娘焦急的呼喊甩在了下面錯綜復(fù)雜的巷道里。

最終,他在一處極其偏僻、荒廢已久的院落里停了下來。院子里雜草叢生,僅存的幾間瓦房也塌了半邊,空氣中彌漫著一股陳腐的灰塵和霉味。

他毫不憐香惜玉地將我從肩上卸下來,扔在角落里一堆勉強還算干燥的稻草上。

我摔得七葷八素,眼前金星亂冒,趴在地上劇烈地咳嗽,幾乎要把肺都咳出來。

老乞丐看都沒看我,徑直走到破敗的屋檐下,警惕地四下張望了一番,側(cè)耳傾聽了片刻,確認無人跟蹤后,才稍微放松下來。他靠著斑駁的墻壁滑坐在地上,扯開破爛的前襟,露出瘦骨嶙峋、卻隱約可見精悍肌肉線條的胸膛,大口地喘著氣。那瘸腿似乎也并非完全偽裝,此刻他正皺著眉頭揉捏著左腿的膝蓋,嘴里不干不凈地低聲罵著什么,內(nèi)容大抵是詛咒這具不頂用的皮囊和該死的世道。

我緩過一口氣,掙扎著坐起身,靠在冰冷的土墻上,抱著膝蓋,警惕又茫然地看著他。

他到底是誰?一個認識北涼王精銳、身手如此恐怖、滿嘴漠北風(fēng)云的老乞丐?

還有劉大娘,她口中的“廠子”、“小林子”、“黑板報”……那分明是另一個時代的印記!

以及……那個白衫公子,他認出琴軫調(diào)法時探究的眼神……

心亂如麻。比在“暗香浮”彈琴時更加混亂和不安。我剛出狼窩,似乎又入了虎穴?不,或許這些人比狼和虎更加難以揣測。

“看什么看?”老乞丐忽然抬起頭,那雙在黑暗中亮得驚人的眼睛瞪向我,語氣依舊粗魯,“老子臉上有花?”

我瑟縮了一下,下意識地抱緊自己。

他似乎也意識到嚇到我了,煩躁地抓了抓他那頭油膩打綹的亂發(fā),語氣稍微緩和了一點,但依舊硬邦邦的:“喂,女娃子,你叫啥名?哪兒的人?怎么來的這鬼地方?”

他的問題,和之前“老錢”逼問的如出一轍。

我張了張嘴,喉嚨干痛,發(fā)不出聲音。

就在這時,院落外面?zhèn)鱽硪魂嚇O其輕微的、窸窸窣窣的響動。

老乞丐瞬間警惕,如同獵豹般繃緊了身體,眼神銳利地射向聲音來源的墻頭。

然而,翻墻進來的,卻不是預(yù)想中的追兵。

是劉大娘!

她竟然憑著驚人的毅力和對地形的熟悉,也跟到了這里!她幾乎是滾落進院子的,摔得滿身塵土,狼狽不堪,懷里的譜子卻依舊死死護著。她趴在地上,劇烈地喘息著,幾乎要背過氣去。

老乞丐愣了一下,顯然沒料到跟來的會是她,眉頭皺得更緊:“你這老婆子,跟來作甚!添亂!”

劉大娘好不容易順過氣,抬起頭,臉上又是汗水又是淚水又是塵土,糊成一團。她根本不看老乞丐,只是手腳并用地爬到我面前,那雙粗糙得如同老樹皮的手顫抖著,想要碰觸我,又不敢。

“姑娘…姑娘你沒事吧????吐血了…嚇?biāo)牢伊恕彼曇暨煅?,帶著濃重的、無法掩飾的關(guān)切,這關(guān)切來得如此突兀又真切,讓我不知所措。

她似乎這才想起懷里的東西,慌忙將那本染血的譜子捧出來,小心翼翼地用袖子擦拭著封面上的血跡和污漬,動作輕柔得像是對待稀世珍寶。

“這個…這個不能丟…不能丟啊…”她喃喃著,眼淚又落了下來,滴在譜子的封面上,“這是…這是回家的念想啊…”

“回家的念想?”老乞丐嗤笑一聲,語氣帶著濃濃的嘲諷和苦澀,“回哪個家?那個鳥不拉屎、除了沙子就是風(fēng)的黃土高坡?還是這個吃人不吐骨頭的鬼地方?”他指了指這破敗的院落,又指了指自己和我,“看看我們!像他媽什么樣子!”

劉大娘被他吼得瑟縮了一下,卻罕見地沒有退縮,反而抬起頭,固執(zhí)地看著他,聲音雖弱卻清晰:“不一樣!老乞丐,你知道不一樣的!那曲子…那字…是咱們來的地方!是華夏!是新中國!”

“新中國……”老乞丐重復(fù)著這三個字,臉上的狂放和嘲諷慢慢凝固,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深切的、幾乎要將他吞噬的痛苦和茫然。他猛地抬手捂住臉,喉嚨里發(fā)出壓抑的、如同困獸般的嗚咽。

“新中國…呵…新中國…老子當(dāng)年也是扛過槍、打過鬼子、流過血的…怎么會落到這步田地…在這鬼地方當(dāng)個臭要飯的…連首家鄉(xiāng)的曲子都聽不得…聽了就想殺人…”他的聲音從指縫里漏出來,破碎不堪。

我震驚地看著眼前這一幕。新中國…打鬼子…他們…他們真的是…

就在這時,院墻外再次傳來輕微的落地聲!

這一次,老乞丐和劉大娘都瞬間警覺起來!

人影一閃,是那個撕掉了偽裝的“老錢”!他竟然也追蹤至此!他站在院門口,氣息微亂,眼神復(fù)雜地看著院子里的我們?nèi)?。他的目光掃過痛苦掩面的老乞丐,掃過護著譜子如同護崽母雞的劉大娘,最后落在我身上。

他沒有立刻進來,也沒有動手的意思,只是沉默地站在那里,像一尊沉默的礁石。

“陰魂不散!”老乞丐猛地放下手,臉上淚痕未干,眼神卻已重新變得兇狠,掙扎著就要站起來。

“等等!”劉大娘卻忽然開口,她看著門口的“老錢”,又看了看懷里的譜子,像是下定了某種決心。

她顫抖著,翻開了那本染血的譜子,指著角落里那個墨點和旁邊那行小字,聲音帶著哭腔,卻異常清晰地問道:

“你們…你們認不認得這字?這丑丑的笑臉…還有這句話…”

她和老乞丐的目光,以及門口“老錢”的目光,都瞬間聚焦在那行小字上。

——“此處心尖顫了一下,想你了?!?/p>

院子里,死一般的寂靜。

只有夜風(fēng)吹過破敗屋檐,發(fā)出嗚咽般的聲響。

老乞丐的瞳孔猛地收縮。

門口“老錢”的身體幾不可查地晃了一下,臉上血色盡褪,那雙銳利的眼睛里,第一次露出了近乎崩潰的震驚和駭然!

他猛地抬頭,不再是看我,而是死死地盯住了劉大娘,聲音嘶啞得幾乎撕裂:

“這字…這注解…你剛才說…是誰寫的?!小林子?!哪個小林子?!是不是叫——林、???!”

最后兩個字,他幾乎是吼出來的,帶著一種絕望的、不敢置信的期盼。

而與此同時,老乞丐也像是被這個名字燙到了一樣,猛地跳了起來,再無半點之前的頹唐,眼神銳利如刀,逼視著劉大娘!

林琛……

聽到這個名字的瞬間,我的心臟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驟然停止了跳動。

那是我刻在骨子里、恨入骨髓、卻又…無法真正磨滅的名字。

那個為我抄譜、說情話、最后讓我“及時行樂”的……

負心人。


更新時間:2025-08-21 10:17:1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