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夜淺眠,任何細(xì)微的聲響都能讓心臟驟縮。含珠在外間睡得悄無聲息,那二十杖似乎對(duì)她毫無影響,這份定力,反而更讓人心底發(fā)寒。
天剛蒙蒙亮,窸窣的腳步聲就在殿外響起,比往日更匆忙些。
含珠進(jìn)來伺候洗漱時(shí),低聲道:“夫人,重華宮林夫人一早就遞牌子入宮了,此刻正在貴妃娘娘那兒?!?/p>
我正對(duì)鏡梳妝,聞言手指一頓,銅鏡里映出的臉蒼白依舊,眼下的青黑脂粉也蓋不住。我垂下眼,輕輕“嗯”了一聲,一副對(duì)宮闈動(dòng)向懵懂不知、只沉浸在自己驚懼中的模樣。
用早膳時(shí),我留意到今日伺候布菜的小宮女換了一個(gè)生面孔,手腳略顯笨拙,眼神躲閃,不敢與我對(duì)視。含珠的目光似有若無地掃過那宮女,并未多言。
粥是溫的,小菜也清淡,我卻吃得味同嚼蠟。那張紙條上的警告像根刺,扎在喉嚨里。
“小心膳食?!?/p>
林雪姝和她母親,能把手伸多長(zhǎng)?
午膳前,王瑾又笑瞇瞇地來了,身后跟著的太監(jiān)捧著一個(gè)剔紅食盒。
“姜夫人,陛下惦記著您昨夜受驚,特意讓御膳房燉了安神補(bǔ)氣的參芪乳鴿羹,囑咐您一定要趁熱用了。”王瑾揭開盒蓋,一股濃郁鮮香的熱氣撲面而來,白瓷盅里湯汁清亮,鴿肉酥爛,幾片參片和黃芪沉在盅底。
“陛下…陛下厚恩…”我忙起身謝恩,受寵若驚之下,眼圈又紅了。
王瑾笑道:“夫人快用吧,奴才還得回去復(fù)命呢?!?/p>
他站著沒走,像是要親眼看著我吃下去。
含珠上前,盛了一小碗,遞到我手中。湯勺是銀的。
我捧著那碗溫?zé)岬母?,氤氳熱氣模糊了視線?;实鄣馁p賜,王瑾親自送來,眾目睽睽之下…林雪姝再瘋狂,敢在這個(gè)節(jié)骨眼下毒?還是說,她賭的就是最危險(xiǎn)的地方最安全?賭我會(huì)毫無戒心?賭即便出事,也能推到御膳房或者哪個(gè)替死鬼身上?
銀勺探入湯中,緩緩攪動(dòng)。
王瑾臉上的笑容無懈可擊。
含珠垂手立在一旁,眼觀鼻,鼻觀心。
那新來的小宮女低著頭,肩膀微微繃緊。
我舀起一勺,吹了吹,慢慢遞到唇邊。
動(dòng)作極其緩慢。
就在湯勺即將觸到嘴唇的剎那,我的手猛地一抖!
“哐當(dāng)——”
白瓷小碗脫手墜落,摔得粉碎!滾燙的羹湯濺了我一身,也潑灑在旁邊的含珠裙擺上!
“??!”我驚呼一聲,像是被燙到,又像是被這意外嚇到,猛地向后縮去,臉色瞬間慘白如紙,身體抖得不成樣子,“我…我不是故意的…我手滑了…”
一片狼藉。
王瑾臉上的笑容僵住了。
含珠迅速查看我的手腕,又被燙紅的痕跡。她立刻道:“夫人受驚了!快取涼水和燙傷膏來!”她聲音帶著一絲急促,指揮著那個(gè)嚇呆了的小宮女。
王瑾皺了皺眉,看著滿地狼藉和驚惶失措的我,眼底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疑慮,但很快又被圓滑的笑意取代:“哎呀,真是…夫人沒燙傷就好,一碗羹湯罷了,奴才再讓御膳房送一份來?!?/p>
“不…不用了…”我連連搖頭,眼淚在眼眶里打轉(zhuǎn),聲音帶著哭腔和巨大的后怕,“臣婦沒用…連碗湯都端不穩(wěn)…辜負(fù)了陛下圣恩…臣婦…”說著竟像是要喘不過氣來。
完美演繹了一個(gè)受驚過度、手腳發(fā)軟、闖了禍又害怕責(zé)罰的可憐蟲。
王瑾見狀,也不好再說什么,只敷衍安慰道:“夫人言重了,陛下豈會(huì)因這點(diǎn)小事怪罪。您好好歇著,奴才告退。”
他帶著人走了,留下滿地狼藉和驚魂未定的我。
含珠親自替我處理手上并不嚴(yán)重的燙傷,動(dòng)作仔細(xì),眼神卻深得像潭水。
小宮女戰(zhàn)戰(zhàn)兢兢地打掃碎片,擦拭地面。
“等等?!焙楹鋈婚_口,叫住了正要收拾那些沾了羹湯的碎瓷片的小宮女。
她走過去,從袖中取出另一根細(xì)長(zhǎng)的銀簪——并非我那支,也不是昨夜那烏黑的,就是一根普通的、宮女常用的銀簪——小心翼翼地?fù)芘獧z查著那些碎片和殘湯。
銀簪尖端探入一灘較為集中的湯汁里。
片刻,取出。
只見那銀簪探入湯汁的部分,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泛起了一層詭異的灰黑色!
空氣瞬間凝固!
小宮女嚇得手一松,碎片又落回地上,發(fā)出刺耳的聲響。
我的呼吸驟然停止,難以置信地瞪著那變黑的銀簪,整個(gè)人像是被凍住了,連發(fā)抖都忘了,只有瞳孔劇烈收縮。
真的…有毒!
含珠的臉色瞬間沉了下來,眼神銳利如刀,猛地射向那個(gè)小宮女!
“不!不是奴婢!奴婢什么都不知道!”小宮女噗通一聲跪倒在地,磕頭如搗蒜,嚇得魂飛魄散,“奴婢只是按吩咐去取膳食…一路上都沒離開過食盒…姑姑明察!夫人明察!”
含珠沒理會(huì)她的哭求,快步走到殿門口,厲聲吩咐外面的侍衛(wèi):“立刻封鎖漪蘭殿小廚房及所有經(jīng)手過陛下賞賜羹湯的人!一個(gè)不許放走!速去稟報(bào)王總管和陛下!”
命令下得又快又急,帶著前所未有的肅殺之氣。
整個(gè)漪蘭殿瞬間被一種恐怖的氛圍籠罩。
我像是終于從巨大的驚嚇中回過神,眼淚無聲地瘋狂涌出,順著臉頰滑落,滴在燙紅的手背上。我死死咬住嘴唇,不讓自己哭出聲,只有肩膀劇烈地顫抖著,整個(gè)人蜷縮起來,脆弱得仿佛下一秒就要碎裂。
這一次,恐懼是真的。
雖然早有預(yù)料,但親眼看到那抹代表死亡的灰黑,冰冷的戰(zhàn)栗還是瞬間爬滿了四肢百骸。林雪姝…她竟然真的敢!如此迫不及待!如此狠毒!
聞天野來得比想象中更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