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從未想過,給家里的柯基做個絕育,會成為我人生的世界末日。人們總說,狗是人類最好的朋友,但我家的“土豆”,可能不僅僅是朋友。在我的女朋友林夕眼里,他或許是個披著毛絨屁股的神。一個她虔誠供奉,日夜膜拜的神。而我,憑著自己該死的、自以為是的“科學養(yǎng)寵”觀念,親手閹割了她的神?,F在,她看我的眼神,不再是看一個相愛三年的男友,而是看一個罪無可赦的異教徒。我們小小的公寓里,寂靜得能聽見心臟的哀嚎,唯一打破這死寂的,是她指甲在手機屏幕上劃過的聲音,我猜,她大概是在搜索“如何讓男人體驗到狗被絕育的痛苦”。一切的開端,只是一個再正常不過的、為寵物健康著想的決定。而一切的結局,是我抱著枕頭睡在沙發(fā)上,在土豆伊麗莎白圈的摩擦聲中,反復思考一個問題:我給土豆割掉的,到底是他那兩顆無辜的蛋,還是我和林夕之間那根名為“愛情”的紐帶?
我和林夕的愛情,始于土豆,也即將亡于土豆。
三年前,我在公司樓下的寵物店櫥窗里,一眼就看到了那只縮在角落里、屁股圓得像個面包的小柯基。那一刻,我體會到了所謂的一見鐘情。我?guī)缀跏橇⒖虥_了進去,刷了卡,把他抱回了家。那時的我,單身,住在租來的一居室里,以為自己即將開始一段與狗相伴的孤獨又溫馨的“奶爸”生活。
轉折發(fā)生在我?guī)炼谷ゴ蛞呙缒翘臁?/p>
在寵物醫(yī)院的大廳里,土豆因為害怕,一頭扎進我的懷里,死活不肯下地。就在我手忙腳亂地安撫他時,一個清脆的女聲在我頭頂響起:“你的柯基……是叫土豆嗎?”
我抬起頭,看到了林夕。她穿著一件簡單的白T恤,扎著馬尾,懷里抱著一只雪白的布偶貓,那雙眼睛亮得像盛滿了星光。
“你怎么知道?”我有些驚訝。
她撲哧一聲笑了,指了指我T恤上那個巨大的、印著“I LOVE POTATO”的圖案。那是我前一天為了迎接土豆,特意在網上定制的蠢衣服。
我的臉瞬間紅了。
就這樣,我們認識了。林夕是這家寵物醫(yī)院的醫(yī)生助理,一個把所有小動物都當成自家孩子的女孩。我們的約會地點,從咖啡館、電影院,逐漸變成了寵物醫(yī)院的后院,或是牽著土豆一起去的公園。土豆成了我們之間最完美的催化劑,他每一次搖著屁股撲向林夕,都像是在替我表白。
半年后,我們搬到了一起。兩室一廳的公寓,不大,但因為有了林夕、我,還有土豆,變得格外溫暖。
林夕對土豆的愛,從一開始就超出了我的想象。她不是單純地把它當寵物,而是一種近乎信仰的依賴和崇拜。她會花一整個下午的時間,抱著土豆,用一種我聽不懂的、類似呢喃的語調和它說話。我問她,她說那是在和土豆進行“靈魂交流”。她堅信土豆能聽懂她所有的心事,甚至能預知未來。
有一次,我因為一個項目焦頭爛額,回家后臉色很難看。林夕什么也沒問,只是默默地把土豆抱到我身邊,然后摸著土豆的頭,輕聲說:“土豆,告訴他,那個姓王的客戶明天會主動讓步的,讓他別擔心了。”
我當時只當她在開玩笑,想逗我開心??傻诙欤莻€難纏的王客戶真的打來電話,態(tài)度一百八十度大轉彎,同意了我們的方案。
我回家后震驚地告訴林夕,她卻一臉“看吧,我早就知道”的表情,得意地親了一口土豆的腦門,“我們土豆可是‘預言家’?!?/p>
從那以后,類似的事情時有發(fā)生。林夕要買的股票,出門前會問土豆的意見,土豆叫一聲就買,不叫就不買,居然還小賺了一筆;我們計劃去旅游,兩個目的地猶豫不決,她把地圖鋪在地上,讓土豆自己去踩,土豆踩了青島,我們就去了青島,結果那幾天天氣好得出奇,而另一個備選地廈門,則遭遇了臺風。
我把這一切都歸結為巧合,是幸存者偏差。但林夕卻深信不疑,她為土豆開了一個專門的社交賬號,簡介是“一位不愿透露姓名的柯基先知”,每天更新土豆的“神諭”。我嘴上笑她胡鬧,心里卻也覺得這種生活充滿了別樣的情趣。我愛林夕,也愛她那份天真和對土豆毫無保留的愛。
直到土豆一歲半,進入了它的“青春期”。
問題是從它開始在家里抬腿撒尿開始的。沙發(fā)腿、桌子角、甚至林夕最喜歡的落地燈底座,都成了它的地盤。緊接著,是在外面遛彎時,它變得極具攻擊性,看到任何體型比它大的公狗,都會不顧一切地沖上去挑釁,有好幾次都差點被人家的大金毛一口吞了。
最讓我下定決心的,是小區(qū)里一只母泰迪發(fā)情,土豆瘋了。它整天在家里哼哼唧唧,扒門撓墻,食欲不振,甚至有一次趁我們開門不注意,像一道黃色的閃電一樣沖了出去,直奔那只母泰迪家。我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它抓回來,一路上它凄厲的嚎叫,引得整個小區(qū)的人都探出頭來看。
我咨詢了寵物醫(yī)生,也就是林夕的同事。醫(yī)生給出了非常專業(yè)的建議:為了土豆的健康,也為了解決這些行為問題,建議進行絕育手術??梢杂行П苊饫夏旰蟮纳诚到y(tǒng)疾病,也能讓它的性格變得更溫順。
我覺得這是個非??茖W且負責任的決定。
那天晚上,我一邊給土豆擦著它不知道從哪兒蹭來的一身泥,一邊跟林夕提起了這件事。
“小夕,我今天問了王醫(yī)生,他說建議給土豆做絕育?!?/p>
林夕正在給土豆準備營養(yǎng)餐,聽到這話,手里的勺子“當”地一聲掉在了碗里。
她慢慢轉過身,臉色有些發(fā)白,眼神里是我從未見過的驚恐和抗拒?!澳阏f什么?”
“絕育啊,”我沒太在意她的反應,繼續(xù)說道,“可以解決它現在這些亂尿、好斗的問題,對它身體也好,能預防很多病?!?/p>
“不行?!彼龜蒯斀罔F地拒絕了,聲音都在發(fā)抖,“絕對不行?!?/p>
“為什么?”我有點不解,“這不是很正常的手術嗎?對它有好處的?!?/p>
“你不知道,”她走過來,蹲下身,緊緊抱住土豆,仿佛我是個要搶走她孩子的惡棍,“你根本不知道那對它來說意味著什么!那不是兩顆普通的……器官,那是它的‘信標’,是它力量的源泉!”
“信標?力量的源泉?”我被她這套神神叨叨的理論逗笑了,“親愛的,它就是一只狗,一只被荷爾蒙沖昏了頭腦的小公狗。你是不是看玄幻小說看多了?”
“你不懂!”她固執(zhí)地搖頭,眼圈都紅了,“周辰,我求你,別這么做。你這么做,會毀了他,也會毀了我們。”
“毀了我們?”我皺起了眉頭,覺得她實在有些小題大做,“不就是個小手術嗎?怎么就上升到毀了我們的高度了?小夕,你別這么迷信好不好?我們要相信科學。”
那晚的談話不歡而散。林夕抱著土豆睡在了次臥,把我一個人關在了主臥門外。
接下來的幾天,我們陷入了冷戰(zhàn)。我試圖跟她講道理,擺事實,把網上查到的所有關于絕育的好處一條條念給她聽。她則用沉默對抗我的一切。她看我的眼神里充滿了戒備和失望,仿佛我是一個一心要謀害土豆的劊子手。
而土豆的行為,卻在變本加厲地為我的決定提供論據。它開始出現騎跨行為,對象是我扔在沙發(fā)上的抱枕。那場面,既尷尬又讓我堅定了必須解決這個問題的決心。
我決定繞過林夕,直接行動。
我選了她上白班的一天,偷偷請了半天假,預約了王醫(yī)生的手術。我安慰自己,這叫“長痛不如短痛”。等手術做完了,木已成舟,她再生氣,看到一個更乖、更健康的土豆,慢慢也就會理解我的。我甚至已經想好了,等她下班回來,我就奉上一束她最喜歡的向日葵,再做一頓豐盛的晚餐,好好地跟她道歉。
我以為,這只是我們情侶間一次小小的分歧,用愛和耐心總能化解。
我錯了。我錯得離譜。
那天下午,我獨自帶著土豆去了寵物醫(yī)院。土豆似乎預感到了什么,在車里一直焦躁不安。我摸著它的頭,心里也有些不是滋味,輕聲對它說:“土豆啊,忍一忍,為了你好。以后你就不用再被本能折磨了,可以做一只無憂無慮的小狗了?!?/p>
手術很順利。王醫(yī)生把切下來的兩顆小東西放在托盤里給我看了一眼,我胃里一陣翻江倒海,趕緊擺手讓他處理掉。
麻醉還沒完全消退的土豆被我抱回了家,脖子上戴著那個滑稽又可憐的伊麗莎白圈。它虛弱地趴在自己的小窩里,嗚咽了兩聲,就沉沉睡去。
我看著它,心里充滿了憐愛和一絲愧疚。我給林夕發(fā)了條微信:【親愛的,我?guī)炼棺鐾晔中g了,一切順利,它在睡覺。晚上給你做了你最愛的糖醋排骨,早點回來。】
消息發(fā)出去,石沉大海。
我沒太在意,以為她在忙。我開始打掃衛(wèi)生,準備晚餐,努力營造一個溫馨的、適合道歉和解的氛圍。
傍晚六點,門鎖響了。
我立刻堆起一臉笑容迎了上去,“回來啦?快洗手吃飯……”
我的話被林夕冰冷的眼神堵了回去。她沒有看我,也沒有看餐桌上豐盛的飯菜,而是徑直沖向了土豆的窩。
當她看到戴著伊麗莎白圈、腹部一小塊毛被剃掉、睡得正沉的土豆時,她的身體開始劇烈地顫抖。
她慢慢地跪倒在狗窩旁,伸出手,卻又不敢觸碰土豆,仿佛那是什么一碰就碎的稀世珍寶。
“你……做了什么?”她的聲音輕得像一陣風,卻帶著刺骨的寒意。
“小夕,你聽我解釋,這對它真的有好處……”
“我問你,你對它做了什么?!”她猛地回頭,沖我嘶吼起來,那張美麗的臉上,布滿了淚水和猙獰的恨意。
我被她嚇了一跳,結結巴巴地說:“就……就是絕育手術啊……”
“絕育……”她重復著這兩個字,像是聽到了世界上最惡毒的詛咒。她忽然笑了,笑得比哭還難看,“周辰,你這個劊子手!你這個蠢貨!你毀了一切!”
她小心翼翼地把手放在土豆的頭上,閉上眼睛,嘴里開始念念有詞,又是那種我聽不懂的呢喃。幾秒鐘后,她猛地睜開眼,一臉絕望。
“沒有了……什么都沒有了……”她喃喃自語,失魂落魄地看著我,“連接……斷了?!?/p>
“什么連接斷了?”我一頭霧水,走上前想扶她起來,“小夕,你別這樣,就是一個小手術,過幾天就好了,別嚇我?!?/p>
我的手剛碰到她的胳膊,就被她狠狠地甩開。
“別碰我!”她尖叫著,像一只被激怒的貓,渾身的毛都豎了起來,“你親手切斷了我們和‘它’的連接!你破壞了我們之間唯一的‘信物’!你知不知道你犯了多大的罪?!”
“它?信物?罪?”我感覺自己的大腦已經無法處理她嘴里冒出來的這些詞匯了。這已經不是迷信了,這是瘋了。
“土豆不再是土豆了,”她流著淚,一字一句地對我說,每一個字都像一把冰錐,狠狠扎進我的心臟,“你把它變成了一具普通的、空洞的軀殼。而你,周辰,你背叛了我們的約定?!?/p>
我的心沉了下去,一種巨大的、未知的恐懼籠罩了我。我看著眼前這個歇斯底里的愛人,看著角落里昏睡的狗,第一次感覺這個我熟悉的家,變得無比陌生和詭異。
“約定?”我艱難地開口,聲音干澀沙啞,“我們……有什么約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