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滾出去。”
三個字,平平淡淡,沒有任何波瀾起伏,卻像三根冰錐,狠狠扎進死寂的空氣里。
李偉的臉瞬間漲成了豬肝色。那強撐出來的主管威嚴,在陳默這雙死寂冰冷的眼睛注視下,如同陽光下的雪人,迅速崩塌融化,只剩下被當(dāng)眾羞辱的惱羞成怒和一種被看穿底褲的慌張。他可是李偉!開寶馬的李主管!平時在公司里,誰見了不客客氣氣叫一聲“李哥”?這個窮酸碼農(nóng),這個住出租屋的廢物,他怎么敢?!
“陳默!你他媽……”李偉胸膛劇烈起伏,指著陳默的鼻子就想破口大罵,找回場子。他習(xí)慣了頤指氣使,習(xí)慣了別人在他面前低頭。
然而,他后面的話被硬生生堵在了喉嚨里。
因為陳默的目光,如同實質(zhì)的刀鋒,冰冷地切割著他指向自己的手指。那眼神里沒有絲毫的畏懼或者憤怒,只有一種純粹的、毫不掩飾的、如同看待陰溝里蛆蟲般的厭惡和鄙夷。仿佛他李偉,連同他指著人的這根手指,都是垃圾場里散發(fā)著惡臭的穢物。
李偉的手指被那目光釘在半空,竟不由自主地顫抖了一下。一股寒意順著脊椎爬上來。這小子……不對勁!那眼神……太他媽瘆人了!
“李主管,”陳默的聲音再次響起,依舊是那平靜到詭異的語調(diào),“是聽不懂人話,還是需要我‘請’你出去?”
一個“請”字,被他咬得格外清晰,帶著一種冰冷的、不容置疑的驅(qū)趕意味。
李偉的喉結(jié)艱難地上下滾動了一下。他想強硬,想把這窮鬼狠狠罵一頓甚至打一頓解氣,但面對著陳默那雙深不見底、毫無人性的眼睛,一股莫名的寒意攫住了他。他猛地想起陳默在學(xué)校時就是出了名的狠角色,打起架來不要命……這窮鬼現(xiàn)在什么都沒有了,萬一……
“行!你有種!陳默!你給我等著!這事兒沒完!”李偉色厲內(nèi)荏地甩下狠話,一把搶過張穎手里攥著的他的領(lǐng)帶,胡亂地往西裝外套里一塞,像被火燒了屁股一樣,幾乎是跌跌撞撞地沖向門口。他不敢再看陳默一眼,甚至連張穎都顧不上,拉開房門,逃也似的沖了出去,砰地一聲巨響,門被狠狠摔上。
樓道里傳來他倉皇下樓的腳步聲,越來越遠。
巨大的摔門聲在小小的出租屋里回蕩,震得窗框嗡嗡作響。
房間里只剩下陳默和張穎。
死寂。比方才李偉在時更令人窒息的死寂。
張穎僵在原地,像一尊被抽走了靈魂的石膏像。臉上的血色早已褪盡,只剩下死灰般的慘白。她看著陳默,嘴唇哆嗦著,眼淚像斷了線的珠子,無聲地、洶涌地往下淌,混合著臉上的潮紅和慌亂,糊成一團。她想開口,想解釋,想乞求,想抓住什么,但喉嚨像是被最粗糙的砂紙堵死了,只能發(fā)出破碎的、意義不明的“啊……啊……”聲,帶著無盡的恐懼和絕望。
陳默的目光終于落在了她的臉上。
那目光,平靜得像一潭結(jié)了厚冰的死水。沒有一絲波瀾,沒有一絲溫度。他看著張穎的眼淚,看著她顫抖的身體,看著她臉上殘留的、屬于另一個男人的情欲痕跡,眼神里沒有憤怒,沒有悲傷,只有一種徹底的、冰冷的、解剖尸體般的審視。
這目光,比最惡毒的咒罵更讓張穎心膽俱裂!她寧愿他沖上來打她罵她,也比這種徹底的、漠然的平靜要好一萬倍!
“默……陳默……”張穎終于從崩潰的喉嚨里擠出幾個破碎的音節(jié),帶著哭腔和絕望的哀求,身體不受控制地向前踉蹌了一步,試圖抓住陳默的胳膊,“你聽我解釋……不是你想的那樣……我……”
就在她的指尖即將觸碰到陳默衣袖的瞬間——
陳默動了。
他面無表情地、極其迅捷地向后撤了一步,動作干脆利落,帶著一種刻入骨髓的厭惡。張穎的手落空了,抓了個空,只抓到一團冰冷的空氣。
這一步,像一道無形的、深不見底的鴻溝,瞬間在兩人之間裂開。
陳默甚至沒有再看她,仿佛她只是一團污濁的空氣。他轉(zhuǎn)過身,徑直走向臥室。那扇門在他們之間,隔絕了五年同床共枕的記憶。
張穎徹底崩潰了。
“陳默!陳默!你別這樣!”她嘶喊著,眼淚鼻涕糊了一臉,不顧一切地撲向臥室門,用拳頭瘋狂地捶打著那扇薄薄的木板門,發(fā)出砰砰的悶響,“我錯了!我知道錯了!你開門?。∧愦蛭伊R我都行!求求你別不理我!求求你了嗚嗚嗚……”
門板在她絕望的捶打下震顫著。門內(nèi),一片死寂。
沒有任何回應(yīng)。沒有腳步聲,沒有開門聲,甚至沒有一絲一毫的呼吸聲傳出來。仿佛門內(nèi)根本沒有人,只有一片虛無的黑暗。
張穎的力氣隨著絕望的哭喊一點點耗盡,身體順著冰冷的門板緩緩滑落,癱坐在門口的地板上。冰冷的瓷磚透過薄薄的褲子傳來刺骨的寒意。她抱著膝蓋,把頭深深埋進去,肩膀劇烈地聳動著,發(fā)出壓抑到極致的、如同受傷小獸般的嗚咽。
門外,是崩潰的哭喊和捶打。
門內(nèi),陳默背靠著同樣冰冷的墻壁。他沒有開燈,房間里一片黑暗。
他仰著頭,后腦勺抵著粗糙的墻壁,眼睛空洞地望著漆黑的天花板。窗外城市遙遠的光線透進來一點微末的亮,勉強勾勒出他僵硬如石刻的輪廓。
張穎撕心裂肺的哭求聲,絕望的捶門聲,像隔著一層厚厚的毛玻璃,模糊地傳來。每一個音節(jié),都像一把生銹的鈍刀,在他早已麻木的心臟上反復(fù)拉扯。
解釋?解釋什么?解釋她和李偉在堆滿雜物的儲藏間里那令人作嘔的喘息和呻吟?解釋那句“他不懂我”?解釋這五年,他像個傻子一樣付出的所有,在她眼里不過是個笑話?
一股冰冷的液體不受控制地涌上眼眶,帶著灼燒般的刺痛。陳默死死地咬住后槽牙,口腔里瞬間彌漫開濃郁的血腥味。他不能哭。眼淚是弱者的哀嚎,是這個操蛋的世界用來嘲笑失敗者的毒藥。
他不能!
他死死地攥著拳頭,指甲更深地陷進掌心的血肉里,尖銳的疼痛稍微壓下了心臟處那滅頂般的窒息感。身體控制不住地微微顫抖著,因為極致的痛苦,也因為胸腔里那團越燒越烈、足以焚毀一切的黑色火焰!
恨!
如同最劇烈的巖漿,在他冰冷的血液里奔涌咆哮!恨張穎的背叛!恨李偉的奪走!恨這五年自己像個蠢貨一樣的付出!恨這個冰冷、不公、將他狠狠踩進泥濘的世界!
這恨意是如此純粹,如此熾烈,瞬間驅(qū)散了所有的悲傷和軟弱。它像一劑強心針,將陳默從瀕臨崩潰的邊緣硬生生地拽了回來,注入了一種冰冷而強大的力量。
黑暗里,他那雙空洞的眼睛,一點點凝聚起光芒。不再是茫然和痛苦,而是一種淬了劇毒、閃爍著幽暗金屬光澤的決絕。如同在深淵底部蟄伏已久,終于鎖定了獵物的毒蛇。
哭喊聲漸漸微弱了下去,只剩下斷斷續(xù)續(xù)的、絕望的抽泣,隔著門板傳來。
陳默緩緩地、極其緩慢地站直了身體。他抹了一把臉,掌心濕漉漉的,不知是汗水還是別的什么。他不再理會門外的聲音,像一具設(shè)定好程序的機器,走到床邊,打開了那個用了很多年的舊行李箱。
動作精準,沒有絲毫猶豫。
五年共同生活的痕跡,被一件件、一樣樣,從這間狹小的臥室里剝離出來,扔進行李箱。他的衣物不多,很快就收拾好了。屬于他的書、他的舊電腦、他用過的洗漱用品……所有帶著他印記的東西,都被他冷靜地打包。
整個過程,他沒有再看一眼這個房間里的任何一件屬于張穎的物品。那些曾經(jīng)被視若珍寶的合影、她買的小擺件、她枕過的枕頭……此刻在他眼中,都散發(fā)著令人作嘔的氣息。
最后,他從抽屜角落里,摸出了一塊用軟布包裹著的東西。
打開,是一塊款式很舊的機械手表。表盤有些磨損,表帶也失去了光澤。這是他考上大學(xué)那年,父親省吃儉用幾個月,在舊貨市場淘換來的“禮物”。父親說,男人,得有塊走字準的表。
他默默地將表戴在了自己左手腕上。冰冷的金屬觸感貼上皮膚,帶著一種沉甸甸的、屬于過去的重量和決心。
拉上行李箱的拉鏈,聲音在死寂的房間里格外清晰。
他走到臥室門口,握住門把手。冰涼的金屬觸感讓他停頓了一秒。
然后,他猛地拉開了門。
突如其來的光線讓蜷縮在門口、哭得幾乎脫力的張穎下意識地抬起頭。她紅腫的眼睛里充滿了卑微的希冀,以為陳默終于出來了,終于肯看她一眼了。
“陳默……”她哽咽著,伸出手想抓住他的褲腳。
陳默的目光,如同掃過一件垃圾,沒有任何停留地掠過她狼狽不堪的臉,落在了前方。
他拉著行李箱,沒有低頭,沒有停頓,一步跨過她伸出的手臂,就像跨過一灘令人厭惡的穢物,徑直朝著大門走去。
“不!陳默!不要走!求求你不要走!”張穎徹底慌了,巨大的恐慌攫住了她。她連滾帶爬地撲過去,死死抱住了陳默的小腿,眼淚和鼻涕蹭在他褲子上,“我錯了!我真的知道錯了!我跟他斷了!我發(fā)誓!我再也不見他了!我們重新開始好不好?求你了……別丟下我一個人……”
她的力氣很大,帶著一種瀕死般的絕望。
陳默的腳步被她抱住了。他停了下來。
張穎心中燃起一絲微弱的火苗。
然后,她聽到了頭頂傳來的聲音。
那聲音不高,甚至沒有多少情緒的起伏,卻像來自地獄最深處的寒風(fēng),每一個字都帶著冰碴子,將她剛剛?cè)计鸬幕鹈缢查g凍滅、碾碎。
“放手?!标惸f。
張穎身體猛地一僵,抱著他小腿的手臂卻沒有松開,反而收得更緊。
“我讓你,”陳默的聲音降了一度,冰冷得沒有一絲人味,“放開你的臟手。”
張穎如遭雷擊!渾身劇烈地顫抖起來!那“臟手”兩個字,像淬毒的鞭子,狠狠抽在她的靈魂上!
陳默沒有低頭看她。他抬起腳,用一種不容抗拒的、近乎殘忍的力道,狠狠地將她抱緊的手臂踹開!
“??!”張穎痛呼一聲,手臂上立刻一片淤紅,身體被踹得向后倒去。
陳默沒有回頭,甚至沒有一絲停頓。他拉開那扇象征著他五年囚徒生活的出租屋大門,走了出去。
“砰!”
又是一聲巨響。
這一次,隔絕的不僅是空間,還有他們之間所有的過去和可能性。
沉重的摔門聲在身后回蕩,像一場葬禮的終曲。
門內(nèi),是一片徹底崩潰的、撕心裂肺的嚎啕大哭。
門外,昏暗的樓道里,陳默站在樓梯口。他深深吸了一口氣。深冬夜晚冰冷的空氣猛地灌入肺腑,帶著一種刺骨的清醒和洗滌。
他抬起左手,借著樓道里昏黃的光線,看了一眼那塊舊手表。
秒針,正在堅定地向前跳動。
他嘴角,緩緩地、緩緩地向上扯動。這一次,不再是面具,而是一個真實的、冰冷得如同西伯利亞寒流般的、沒有絲毫溫度的笑容。
那笑容里,只有一種東西。
復(fù)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