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曦號"的汽笛聲劃破海面的寂靜，賀蘭心站在甲板上，望著逐漸遠去的海岸線。碼頭上送行的人群早已模糊成灰暗的剪影，最終被濃霧吞噬。她緊了緊身上的駝色呢子大衣，十月的海風帶著刺骨的寒意。
"醫(yī)生，外面風大，還是回艙里吧。"
一個沙啞的聲音從身后傳來。賀蘭心轉(zhuǎn)身，看見一位佝僂著背的老船夫正用渾濁的眼睛打量著她。老人臉上的皺紋像是被海風雕刻出的溝壑，手中煙斗里飄出的青煙與海霧融為一體。
"謝謝關心，我想再看看海景。"賀蘭心禮貌地微笑。
"海景？"老船夫嗤笑一聲，露出幾顆發(fā)黃的牙齒，"再過半小時，您連自己的手指都看不見咯。"
他指向遠處逐漸聚攏的灰色霧墻，那里仿佛有一道無形的界限，將湛藍的海面與迷霧分隔開來。賀蘭心注意到老人的手在微微發(fā)抖，不知是因為寒冷還是別的什么。
"您經(jīng)常去沉寂島嗎？"
"二十年了，每月一趟。"老人猛吸一口煙斗，"運補給，偶爾也送些像您這樣的客人。"
"島上...是什么樣子？"
老船夫的眼神突然變得警惕起來，他左右張望了一下，壓低聲音："醫(yī)生，您是個體面人，聽老漢一句勸，到了島上別亂走，天黑前一定要回房間。"他頓了頓，"特別是聽到鐘聲的時候。"
"鐘聲？"
"島上教堂的老鐘，不按點響。"老人神經(jīng)質(zhì)地搓著煙斗，"每次響都沒好事..."
一陣刺耳的金屬摩擦聲打斷了談話。船身劇烈搖晃，賀蘭心踉蹌了一下，扶住欄桿才沒有摔倒。老船夫卻像早已預料到一般穩(wěn)穩(wěn)站著，臉上的皺紋擠出一個古怪的表情。
"開始了，"他喃喃道，"每次都是這樣..."
賀蘭心順著他的目光看去，不由得倒吸一口涼氣。前方的海面像是被某種無形的力量一分為二，濃稠的霧氣如同活物般向船只涌來，轉(zhuǎn)眼間就將"晨曦號"團團圍住。能見度驟降至不足五米，連海浪聲都變得沉悶而遙遠。
"這...這不科學。"賀蘭心下意識地抓住欄桿，指節(jié)因用力而發(fā)白。
老船夫發(fā)出沙啞的笑聲："科學？醫(yī)生，在這片海域，有些東西可比科學古老多了。"
他指向船頭方向。透過濃霧，賀蘭心隱約看到海水中漂浮著什么東西——那是一艘破敗的漁船殘骸，船身上爬滿了藤壺和海藻，顯然已經(jīng)沉沒多年。更詭異的是，船桅上掛著一盞銹蝕的銅燈，此刻竟幽幽地亮著微弱的綠光。
"那是'海燕號'，十年前失蹤的漁船。"老船夫的聲音變得飄忽，"有人說在霧里看見了它，船上的人還像往常一樣撒網(wǎng)捕魚...只是他們的臉..."
"他們的臉怎么了？"賀蘭心不由自主地追問。
老船夫沒有回答，只是突然閉緊了嘴巴，眼神驚恐地望向她身后。賀蘭心猛地回頭，卻只看到翻滾的霧氣中，一個模糊的黑影一閃而過。那輪廓像是個人形，卻又過于瘦長，比例極不協(xié)調(diào)。
"進艙去！"老船夫突然粗暴地推了她一把，"馬上！"
賀蘭心跌跌撞撞地跑向船艙，心臟狂跳不止。就在艙門關閉的瞬間，她聽到霧中傳來一聲悠長的嘆息，仿佛來自某個遙遠的、不屬于這個世界的地方。
船艙內(nèi)狹小而潮濕，唯一的光源是床頭一盞搖晃的煤油燈。賀蘭心坐在吱呀作響的床鋪上，從手提包里取出葉懷遠給她的資料，試圖轉(zhuǎn)移注意力。但那些病例描述此刻讀來更加令人不安：
"患者F.S.（男，32歲），自稱能通過畫作預見死亡場景。在最近一幅作品中，精確描繪了三日后發(fā)生在天津的一起火車事故，包括尚未公開的死者面容..."
"患者L.Y.（女，22歲），在無明顯誘因情況下突然獲得'讀心'能力。經(jīng)測試，她能準確說出醫(yī)護人員未曾透露的私人信息，包括童年創(chuàng)傷和隱秘戀情..."
賀蘭心合上文件，揉了揉太陽穴。作為受過現(xiàn)代醫(yī)學訓練的心理醫(yī)生，她自然不相信超自然現(xiàn)象。這些癥狀一定有合理的解釋——集體癔癥？潛意識暗示？還是某種尚未被科學界認識的神經(jīng)系統(tǒng)疾??？
船身又是一陣劇烈搖晃，煤油燈突然熄滅。黑暗中，賀蘭心感到一陣莫名的眩暈，耳邊響起細碎的私語聲，像是許多人同時在遠處低聲交談。她摸索著找到火柴，顫抖的手劃了三次才點燃。
燈光重新亮起的剎那，她驚恐地發(fā)現(xiàn)艙門不知何時開了一條縫，一只布滿血絲的眼睛正透過縫隙死死盯著她！
"誰在那里？"賀蘭心跳起來，一把拉開門。
走廊上空無一人，只有潮濕的海風穿過舷窗，發(fā)出嗚咽般的聲響。但地板上卻有一串濕漉漉的腳印，從她的門口一直延伸到樓梯口。更奇怪的是，那些腳印異常狹長，幾乎像是...
賀蘭心不敢再想下去，迅速鎖好艙門，從行李箱中取出一瓶鎮(zhèn)靜劑吞下一粒。藥物的作用下，她終于迷迷糊糊地睡去。
夢中，她站在一座高聳的懸崖上，下方是翻騰的黑色海水。遠處傳來鐘聲，一聲比一聲急促。有個聲音在她耳邊低語："不要相信他們的眼睛..."
"賀醫(yī)生？賀醫(yī)生！"
急促的敲門聲將她驚醒。賀蘭心睜開酸澀的雙眼，發(fā)現(xiàn)窗外已是天光大亮，霧氣散去不少。一個船員站在門外，臉上帶著職業(yè)化的微笑。
"沉寂島到了，請您準備下船。"
賀蘭心整理好行李，跟著船員走上甲板。眼前的景象讓她屏住了呼吸——
一座陡峭的島嶼矗立在晨光中，懸崖頂部聳立著一座哥特式建筑群，尖頂和拱窗在陽光下泛著冷冽的金屬光澤。連接碼頭和山頂?shù)氖且粭l蜿蜒的石階，兩旁站著十幾個穿白大褂的人影，如同等待獻祭的祭司。
而在島嶼的另一側(cè)，一片濃得化不開的霧氣如同活物般蠕動著，與晴朗的這一半形成詭異的分界線。
"歡迎來到沉寂島。"一個熟悉的聲音從身后傳來。
賀蘭心轉(zhuǎn)身，看見葉懷遠不知何時已站在她身后。他依舊穿著筆挺的灰色西裝，金絲眼鏡后的眼睛微微瞇起，嘴角掛著禮貌而疏離的微笑。
"旅途還愉快嗎？"
賀蘭心想起老船夫的警告、霧中的黑影和艙門外的眼睛，但最終只是點了點頭："很順利，謝謝關心。"
葉懷遠似乎看穿了她的心思，輕笑一聲："海上常有怪事，醫(yī)生不必在意。"他做了個請的手勢，"大家都在等您呢。"
賀蘭心邁步踏上碼頭，木板在她腳下發(fā)出不堪重負的呻吟。就在這時，一陣刺骨的寒意突然從脊背竄上后頸，她猛地回頭，看向正在卸貨的"晨曦號"。
老船夫站在船舷邊，朝她緩緩搖頭，嘴唇無聲地開合，像是在重復兩個字：
"快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