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敏跟著趙虎鉆進蘆葦深處時,身后的槍聲正密集得像爆豆。她回頭望了一眼,只看到蘆葦稈被子彈打得簌簌作響,陳風的身影隱在晃動的綠色波浪里,像片隨時會被吞沒的葉子。趙虎背著受傷的反抗軍,腳步踉蹌卻不敢停,粗重的喘息聲混著傷員微弱的呻吟,在寂靜的濕地里格外清晰。
“往這邊走!” 趙虎突然拐進條被蘆葦掩蓋的水道,渾濁的泥水沒過腳踝,冰冷刺骨。小敏深一腳淺一腳地跟著,褲腳很快就濕透了,沉重地貼在腿上。剛才被輻射蝎劃傷的傷口浸了水,傳來陣陣鉆心的疼,卻只能咬著牙往前挪。
身后的槍聲漸漸遠了,趙虎才敢停下來喘口氣。他把反抗軍輕輕放在塊露出水面的土坡上,這人臉色白得像紙,嘴唇干裂起皮,呼吸微弱得像風中殘燭。小敏趕緊掏出僅剩的半瓶水,小心地往他嘴里喂了兩口,水流順著嘴角往下淌,在下巴上積成小小的水洼。
“他傷得太重了,” 小敏的聲音發(fā)顫,“再找不到醫(yī)生……”
“會找到的,” 趙虎攥緊了那根撿來的鐵棍,斷臂的傷口又開始滲血,染紅了包扎的布條,“陳風哥說反抗軍就在東邊,我們一定能找到他們?!?/p>
他說這話時眼神很亮,像個堅信童話的孩子。小敏看著他胳膊上滲出的血,突然想起那個被火焰吞噬的布娃娃,李建軍妹妹扎著紅頭繩的辮子在腦海里一閃而過,鼻子猛地一酸。
“我們得快點,” 小敏擦掉眼淚,“陳風哥他們還在吸引追兵?!?/p>
趙虎點點頭,重新背起反抗軍。泥水沒過膝蓋,每走一步都異常艱難,卻沒人再說話,只有沉重的腳步聲在水道里回響。不知走了多久,前方的蘆葦突然稀疏起來,隱約能看到片開闊地,停著架破舊的直升機 —— 正是從基地逃出來時看到的那架,機身還沾著未干的火痕。
“找到了!” 趙虎的聲音帶著驚喜,腳步也快了幾分。
直升機的艙門虛掩著,里面彌漫著燒焦的味道。趙虎把反抗軍放在副駕駛座上,自己則笨拙地鉆進駕駛艙,手指在布滿按鈕的操控臺上亂摸。儀表盤大多已經失靈,只有幾個指示燈還在微弱地閃爍,像瀕死的眼睛。
“怎么辦?根本看不懂啊?!?趙虎急得滿頭大汗,胡亂按下幾個按鈕,直升機卻毫無反應。
小敏趴在艙門邊往回看,蘆葦叢的方向靜悄悄的,既沒有槍聲也沒有人影。她的心一點點往下沉,像墜了塊石頭:“陳風哥他們會不會……”
“別瞎說!” 趙虎猛地打斷她,卻在轉身時帶倒了操縱桿,直升機突然發(fā)出一陣刺耳的轟鳴,螺旋槳緩緩轉動起來,帶起的風掀起了小敏的頭發(fā)。
兩人都愣住了,趙虎看著轉動的螺旋槳,又看了看自己的手,突然咧開嘴笑了:“動了!它動了!”
他興奮地又扳了扳操縱桿,直升機卻突然劇烈搖晃起來,螺旋槳轉動的聲音變得斷斷續(xù)續(xù)。小敏趕緊扶住受傷的反抗軍,卻發(fā)現(xiàn)他不知何時醒了過來,正用盡力氣指著儀表盤下方的紅色按鈕:“按…… 按那個…… 緊急啟動……”
趙虎立刻按下紅色按鈕,直升機的引擎發(fā)出一聲怒吼,螺旋槳轉動得越來越快,機身漸漸離開地面。小敏低頭往下看,只見蘆葦叢里突然沖出幾個黑色的身影,正是那些追兵,刀疤臉舉著槍朝他們射擊,子彈打在機身上發(fā)出當當?shù)捻懧暋?/p>
“快飛!” 小敏大喊著抓住趙虎的胳膊。
趙虎用力拉升操縱桿,直升機搖搖晃晃地沖上天空。地面上的人影越來越小,刀疤臉的怒吼聲被引擎聲吞沒。小敏看著越來越遠的蘆葦叢,眼淚終于忍不住掉了下來,心里默默祈禱著陳風他們能平安無事。
蘆葦叢里,陳風正被三個守衛(wèi)圍在中間。軍刀已經卷了刃,胳膊上挨了一槍,鮮血順著指尖滴在泥水里,暈開一朵朵暗紅色的花。張宇在他身后,腿上也中了一槍,正拄著根斷木艱難地抵擋著另一個守衛(wèi)的攻擊。
“放棄吧,” 刀疤臉站在圈外,嘴角噙著冷笑,“你們跑不掉的,乖乖束手就擒,還能少受點罪?!?/p>
陳風沒有說話,只是死死盯著面前的守衛(wèi),像頭被逼到絕境的狼。后背的燒傷被汗水浸得生疼,體內那股被抑制的力量又開始蠢蠢欲動,視線邊緣泛起熟悉的血紅。他知道自己快撐不住了,必須速戰(zhàn)速決。
“張宇!左后方!” 陳風突然大喊一聲。
守衛(wèi)下意識地轉頭,陳風趁機撲過去,軍刀刺穿了他的喉嚨。另兩個守衛(wèi)還沒反應過來,就被張宇用斷木絆倒,陳風回身補上兩刀,解決了他們。
刀疤臉沒想到他們還能反擊,臉色變得鐵青,親自提著槍沖了過來:“找死!”
子彈擦著陳風的耳邊飛過,打在蘆葦稈上,濺起一片碎屑。陳風拽著張宇鉆進蘆葦深處,泥水飛濺在臉上,和汗水、血水混在一起。刀疤臉的吼叫聲在身后緊追不舍,槍聲不時在耳邊炸響。
“往水道里鉆!” 陳風喊道,拉著張宇跳進一條狹窄的水道。
冰冷的泥水瞬間沒過胸口,帶著腐爛植物的腥臭味。兩人屏住呼吸往深處游,蘆葦稈劃過皮膚,留下一道道火辣辣的疼。浮出水面換氣時,聽到刀疤臉正在岸邊怒罵,顯然失去了他們的蹤跡。
“暫時安全了?!?陳風抹了把臉上的泥水,劇烈地咳嗽起來,每咳一下,胸口就像被刀割一樣疼。
張宇靠在蘆葦稈上,臉色蒼白如紙,腿上的傷口在水里泡得發(fā)白,血把周圍的泥水都染紅了:“我們…… 我們能活著出去嗎?”
陳風看著他,突然笑了:“當然能,別忘了,我們還有趙虎和小敏。”
他的笑容里帶著血污,卻異常堅定。張宇看著他,心里突然涌起一股力量,點點頭:“對,我們還有他們。”
兩人互相攙扶著,在水道里緩慢地前進。太陽漸漸升起,金色的陽光透過蘆葦稈的縫隙灑下來,在水面上投下斑駁的光影。陳風的體力漸漸不支,體內的力量越來越躁動,視線里的血紅不斷擴大,耳邊響起奇怪的嗡鳴。
“我好像…… 撐不住了?!?陳風的聲音有些恍惚,身體開始搖晃。
“別睡!” 張宇用力掐了掐他的胳膊,“想想王阿姨,想想青山村的種子,你不能睡!”
陳風猛地清醒了些,他想起王建國把鐵皮盒子塞進他手里時的眼神,想起李建軍妹妹扎著紅頭繩的辮子,想起小敏在停機坪上抓住他手腕時冰涼的指尖。這些畫面像釘子一樣釘在腦海里,讓他咬牙堅持著。
不知走了多久,前方突然傳來直升機的轟鳴聲。陳風心里一緊,拉著張宇躲進茂密的蘆葦叢,小心翼翼地探出頭。
只見一架直升機正低空盤旋,機身布滿了火痕,螺旋槳轉動的聲音有些怪異。駕駛艙里隱約能看到兩個人影,其中一個正朝他們的方向揮手,動作笨拙卻異常熟悉。
“是趙虎!” 張宇的聲音帶著驚喜。
陳風也笑了,眼眶卻有些發(fā)熱。他站起來,朝著直升機用力揮手。趙虎似乎看到了他們,操控著直升機緩緩降落,螺旋槳帶起的風吹得蘆葦稈劇烈搖晃。
“快上來!” 趙虎探出頭大喊,臉上滿是泥污,眼睛卻亮得驚人。
陳風和張宇互相攙扶著跑過去,小敏已經放下了起落架的梯子。陳風先把張宇推上去,自己正要爬,卻看到遠處的蘆葦叢里閃過幾個黑色的身影,正是刀疤臉他們!
“快走!別管我!” 陳風大喊著把梯子推了上去。
“陳風哥!” 小敏的哭喊聲從直升機上傳來。
趙虎也急了,用力拉升操縱桿,想把直升機降得更低些,機身卻突然劇烈搖晃起來,螺旋槳轉動的聲音變得嘶啞。陳風知道他們不能再等了,用力朝他們揮手:“快走!告訴反抗軍,基地的秘密在……”
話音未落,刀疤臉的槍聲就響了,子彈打在陳風的腿上,他踉蹌著倒在泥水里。視線里的血紅徹底蔓延開來,體內的力量沖破了抑制,像頭掙脫枷鎖的野獸。
“陳風!” 直升機上的喊聲變得模糊。
陳風看著直升機搖搖晃晃地沖上天空,刀疤臉的槍聲在身后緊追不舍,卻沒有打中。他笑了笑,緩緩轉過身,面對著沖過來的守衛(wèi)們。此時的他,眼睛已經變成了純粹的血紅,皮膚下的血管鼓起,像一條條蠕動的紅蛇。
“怪物…… 他變成怪物了!” 一個守衛(wèi)嚇得后退了幾步,槍都掉在了地上。
刀疤臉也愣住了,臉上的兇狠變成了驚恐。陳風一步步朝他們走來,每走一步,泥水里就泛起細小的泡沫,蘆葦稈在他身邊自動折斷,發(fā)出噼啪的響聲。
“殺了他!快殺了他!” 刀疤臉反應過來,舉槍射擊。
子彈打在陳風身上,卻只留下一個個細小的血洞,很快就被涌出的暗紅色血液覆蓋,傷口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愈合著。他沒有痛覺,只有一股毀天滅地的欲望在燃燒,眼前的守衛(wèi)們變成了模糊的黑影,耳邊的嘶吼聲催促著他撕咬、破壞。
“嗬……” 陳風發(fā)出一聲不似人聲的咆哮,朝著最近的守衛(wèi)撲了過去。
慘叫聲在蘆葦叢里回蕩,刀疤臉嚇得魂飛魄散,轉身就跑,卻被陳風一把抓住了后領。他驚恐地回頭,看到陳風血紅的眼睛里沒有任何感情,只有純粹的瘋狂。
“不…… 不要……”
他的求饒聲戛然而止,被淹沒在令人牙酸的骨裂聲里。
直升機上,小敏看著下方被血色染紅的蘆葦叢,眼淚像斷了線的珠子。趙虎緊緊咬著牙,操控著直升機不斷爬升,直到再也看不到那片濕地。受傷的反抗軍不知何時醒了過來,看著窗外越來越小的紅點,突然開口:“他…… 他是完美宿主……”
“你說什么?” 小敏擦干眼淚問道。
反抗軍咳嗽了幾聲,聲音依然虛弱:“基地在研究…… 完美宿主…… 能控制變異的人…… 他就是……”
趙虎猛地回頭:“那他還有救嗎?”
反抗軍點點頭:“有…… 反抗軍的基地…… 有抑制血清…… 比你們的抑制劑…… 強一百倍……”
“那我們快去救他!” 趙虎急著要調轉方向。
“不行,” 反抗軍搖搖頭,“他現(xiàn)在…… 被九頭蛇盯上了…… 我們得先回去報信…… 帶大部隊來……”
趙虎還想說什么,卻被小敏攔住了:“他說得對,我們現(xiàn)在回去也幫不了陳風哥,只有找到反抗軍,才有希望救他?!?/p>
趙虎緊緊攥著操縱桿,指節(jié)因為用力而發(fā)白。直升機在天空中劃出一道弧線,朝著東方飛去。陽光透過舷窗照進來,落在小敏緊握的拳頭上,她的指甲深深嵌進掌心,卻感覺不到疼。
陳風,你一定要等著我們。
蘆葦叢里,血色漸漸褪去。陳風躺在泥水里,血紅的眼睛慢慢恢復了清明,身體里的力量像潮水般退去,只留下深入骨髓的疲憊。他看著被自己撕碎的守衛(wèi)尸體,胃里一陣翻涌,卻什么也吐不出來。
“我…… 到底變成了什么……” 陳風喃喃自語,聲音里充滿了絕望。
他掙扎著站起來,腿上的傷口還在流血,卻已經不那么疼了。體內的力量雖然退去,但他能感覺到,有什么東西不一樣了 —— 他能清晰地聽到百米外的鳥叫聲,能聞到風中夾雜的血腥味,甚至能看到泥土里蠕動的蟲子。
“這就是…… 完美宿主嗎?” 陳風想起那個反抗軍的話,心里五味雜陳。
他朝著東方走去,腳步踉蹌卻異常堅定。他不知道反抗軍在哪里,也不知道自己能不能等到他們,但他知道,自己不能死,至少不能以這種怪物的樣子死。
太陽越升越高,把蘆葦叢染成了金色。陳風的影子被拉得很長,孤單地在濕地里移動,像個尋找歸宿的靈魂。他不知道,在他身后,有一雙眼睛正透過望遠鏡注視著他,嘴角噙著一抹詭異的笑。
“完美宿主…… 終于找到了……” 李明推了推眼鏡,鏡片反射著陽光,讓人看不清他的眼神。他拿出對講機,聲音平靜無波,“老板,目標正向東方移動,是否需要……”
對講機里傳來一個沙啞的聲音,帶著不容置疑的威嚴:“不用,讓他去反抗軍那里,我們…… 螳螂捕蟬,黃雀在后?!?/p>
李明點點頭,收起對講機,轉身消失在蘆葦叢里,只留下一串深淺不一的腳印,很快就被風吹來的落葉掩蓋。
陳風還在往前走,絲毫沒有察覺自己已經成了別人的獵物。他的腦海里不斷閃過那些熟悉的面孔 —— 張宇的笑容,趙虎的憨厚,小敏的善良,李建軍的挺直的脊背,王阿姨的慈祥…… 這些面孔像燈塔一樣指引著他,讓他在黑暗中不至于迷失方向。
不知走了多久,前方的蘆葦叢突然出現(xiàn)一條小路,顯然是經常有人走過。陳風心里一動,加快了腳步。小路的盡頭是片密林,林邊立著塊歪斜的木牌,上面用紅漆寫著三個字:
“往前去?!?/p>
陳風看著木牌,突然笑了。他知道,這是反抗軍留下的記號,他們在等他。
他深吸一口氣,走進了密林。陽光透過樹葉灑下來,在他身上投下斑駁的光影,像給他披上了一件金色的鎧甲。前路依然未知,但他不再害怕,因為他知道,自己不是一個人在戰(zhàn)斗。
反抗軍的基地就在前方,希望也在前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