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車駛出京城十里,林婉兒終于忍不住開口:“陛下當(dāng)真放心將朝政交給旁人?”
宇文靖執(zhí)起她的手,指尖輕輕摩挲著她掌心的薄繭——那是三個月冷宮生涯和連日畫符留下的痕跡。
“叫朕的名字,”他低聲道,“此刻沒有陛下,只有你的夫君。”見她垂眸不語,他嘆了口氣,“朝中有秦風(fēng)和李德全盯著,內(nèi)閣也都是朕的心腹。況且...”他頓了頓,“朕需要這段時間,好好想清楚一些事。”
林婉兒抽回手,掀簾望向窗外。春色正好,田野間農(nóng)人忙碌,遠(yuǎn)處青山如黛。這是她入宮四年來第一次見到宮墻外的世界。
“我們在找什么?”她突然問。
宇文靖微微一怔:“什么?”
“陛下...你微服出巡,不會沒有目的?!彼D(zhuǎn)頭直視他,“是查皇叔的余黨?還是另有要事?”
他眼中閃過贊賞,隨即化為苦笑:“果然瞞不過你。確實,朕收到密報,江南一帶可能有皇叔生前布下的暗樁。但更重要的是...”他聲音輕柔下來,“朕想找回那個在桃花樹下,會對朕笑的小姑娘?!?/p>
林婉兒心尖一顫,別過臉去:“她早就死在冷宮里了。”
行程不緊不慢,十日后抵達(dá)揚州城。時值三月,煙雨朦朧,楊柳垂絲,畫舫凌波。宇文靖包下一處臨河客棧,推開窗便是小橋流水。
“我們在此歇息幾日?!彼f著,很自然地幫她取下帷帽,“你去過揚州嗎?”
林婉兒搖頭。入宮前她是京城貴女,入宮后是籠中金雀,何曾有機(jī)會游歷江南。
“那明日帶你去逛逛?!彼⑿?,“聽說瘦西湖的桃花正盛?!?/p>
是夜,林婉兒在客房內(nèi)取出符畫秘籍。這一個月來,她明顯感覺到使用符力后的反噬越來越輕,似乎身體正在適應(yīng)這種力量。但秘籍后半部分用特殊藥水處理過,字跡模糊難辨,需要特定方法才能顯現(xiàn)。
她正凝神研究,忽聽敲門聲。開門見是宇文靖端著一碟糕點站在門外。
“客棧廚子做的揚州細(xì)點,想著你可能餓了?!彼行┚执?,全無朝堂上的帝王威儀。
林婉兒心頭一軟,側(cè)身讓他進(jìn)來。兩人對坐桌前,一時無言。
“還在研究符畫?”他看向攤開的秘籍,“朕一直想問,這本事是跟誰學(xué)的?”
“母親留下的?!彼p聲道,“外祖父家世代司天監(jiān),專研星象符術(shù)。母親是獨女,得了真?zhèn)鲄s嫁入林家為婦,這些本事便再無用武之地?!?/p>
宇文靖若有所思:“所以那日太廟之上,你讓皇叔口吐真言,也是符術(shù)之力?”
林婉兒點頭,猶豫片刻又道:“其實...臣妾還能窺見一些過去的片段。那日便是以此看到了皇叔毒害先帝的真相?!?/p>
他猛地一震,眼中情緒翻涌:“那你...可曾看見...”話未說完又咽了回去,轉(zhuǎn)而道,“早點休息,明日帶你去個好地方?!?/p>
次日,宇文靖果然帶她泛舟瘦西湖。煙雨朦朧中,桃花瓣隨風(fēng)飄落,沾濕衣襟。他小心地為她撐傘,舉止體貼一如當(dāng)年。
舟至湖心,忽見一艘華麗畫舫靠近。舫上笙歌陣陣,數(shù)個錦衣公子正在飲酒作樂。其中一人看見他們,突然高聲笑道:
“喲,這不是靖公子嗎?怎的來了揚州也不打個招呼?”
林婉兒明顯感覺到宇文靖身體一僵。他低聲對她道:“是揚州知府的兒子,去年進(jìn)京時見過一面?!?/p>
那公子已命畫舫靠攏,跳上他們的舟來,滿身酒氣:“靖公子好雅興,帶美人游湖也不叫上兄弟幾個?”說著竟伸手要來挑林婉兒的下巴。
宇文靖猛地抓住那人手腕,眼神驟冷:“李公子請自重?!?/p>
“自重?”那李公子哈哈大笑,“你不過是個京城來的商賈之子,裝什么清高?你知道我爹是誰嗎?”
“知道,”宇文靖聲音冰寒,“揚州知府李茂才。需要我提醒你,去歲你爹為求升遷,曾向皇叔行賄十萬兩的事嗎?”
李公子臉色頓時慘白:“你...你怎會...”
“我還知道更多,”宇文靖逼近一步,“要聽嗎?”
就在這時,林婉兒突然感到一陣心悸——是符力預(yù)警!她下意識拉住宇文靖衣袖:“我們走吧,我有些不舒服?!?/p>
宇文靖立即收起鋒芒,扶她坐下,對那李公子冷聲道:“今日之事若傳出去,你爹的項上人頭就不必留了?!?/p>
回客棧的路上,兩人沉默不語。直到關(guān)上房門,宇文靖才開口:“剛才為何攔我?”
林婉兒從袖中取出一張微微發(fā)燙的符紙:“此符能預(yù)警危險。那李公子出現(xiàn)時,它突然發(fā)燙,我懷疑他不簡單。”
正說著,窗外突然射進(jìn)一支冷箭!宇文靖眼疾手快將她撲倒,箭矢深深釘入床柱。
“看來我們被發(fā)現(xiàn)了?!庇钗木该嫔兀盎适宓挠帱h比朕想的動作更快?!?/p>
當(dāng)夜,客棧突然起火。濃煙彌漫中,數(shù)名黑衣人破窗而入,直取宇文靖性命!林婉兒急中生智,拋出數(shù)張符紙在空中燃起詭異藍(lán)火,暫時迷住了刺客視線。
“走!”宇文靖拉起她,從后窗躍下,落在早已備好的馬背上。
駿馬奔馳在夜色中,身后追殺聲不絕。林婉兒緊抱宇文靖的腰,聽見他心跳如擂鼓。
“怕嗎?”他在風(fēng)中大聲問。
“有你在,不怕?!彼摽诙?,隨即一愣——這是她曾經(jīng)常說的話。
宇文靖低笑一聲,揮鞭加速。直到天亮?xí)r分,兩人才在一處破廟暫歇。
“看來江南之行不會太平了?!庇钗木笝z查著僅剩的行李,苦笑道。
林婉兒卻盯著廟中一尊殘破的神像出神。那神像手中執(zhí)筆的姿態(tài),竟與符畫秘籍中的某個圖案極為相似。
“這是什么廟?”她問。
宇文靖看了看:“像是供奉文曲星的,不過香火早斷了?!?/p>
文曲星?林婉兒心中一動。外祖父家世代司天監(jiān),拜的正是文曲星君。難道這其中有什么關(guān)聯(lián)?
她取出秘籍,對著神像細(xì)細(xì)比對。突然,秘籍中模糊的字跡在神像前漸漸清晰起來!
“原來如此...”她喃喃道,“需要文曲星力才能顯現(xiàn)真言...”
宇文靖湊過來:“發(fā)現(xiàn)了什么?”
林婉兒指著新顯現(xiàn)的字跡:“這里記載了一種更強(qiáng)大的符術(shù),能以星力為引,窺見更遙遠(yuǎn)的過去,甚至...預(yù)知零碎的未來?!?/p>
“代價呢?”宇文靖敏銳地問。
她沉默片刻:“施術(shù)者三年陽壽?!?/p>
他猛地抓住她的手:“不可!這等邪術(shù)不要再用了!”
“不是邪術(shù),”她輕聲道,“天地之力,有借有還罷了。況且...”她抬眼看他,“若真能預(yù)知未來,或許能避免更多災(zāi)禍。”
宇文靖還要說什么,廟外突然傳來馬蹄聲。兩人立即戒備,卻見來人是秦風(fēng)帶著一隊侍衛(wèi)。
“陛下!”秦風(fēng)下馬跪地,“臣護(hù)駕來遲!揚州知府已被控制,其子交代是受京城某人指使?!?/p>
“京城?”宇文靖蹙眉,“可查出是誰?”
秦風(fēng)呈上一枚令牌:“刺客身上找到的。”
令牌上刻著一個“燕”字。
林婉兒倒吸一口涼氣:“燕王宇文鈞?”那是皇叔的幼弟,常年駐守邊關(guān),竟也卷入此事?
宇文靖面色陰沉:“看來朕的這位皇叔,布下的網(wǎng)比想象中還大?!彼D(zhuǎn)身看向林婉兒,“接下來的路可能更危險,你...”
“我要留下?!彼龍远ǖ溃凹热谎嗤跻矤砍镀渲?,說明皇叔的陰謀不止于朝堂。我能用符術(shù)幫你?!?/p>
宇文靖凝視她良久,終于點頭:“好。但答應(yīng)朕,不要再以壽元為代價施術(shù)?!?/p>
她微微一笑,不置可否。
三日后,一行人抵達(dá)蘇州。此地素有“人間天堂”之美譽,市井繁華更勝揚州。宇文靖包下一處僻靜園林,作為暫時落腳點。
是夜,林婉兒在園中水榭嘗試溝通文曲星力。按照秘籍記載,若能在星力最盛時畫出特定符陣,或能窺見燕王與皇叔勾結(jié)的真相。
子時將至,她正凝神準(zhǔn)備,忽聽身后腳步聲。宇文靖提著燈籠走來,外袍隨意披在肩上。
“就知道你還沒睡。”他嘆道,“又在研究符術(shù)?”
“明日是文曲星力最盛之時,”她解釋道,“若能成功,或可看到燕王的計劃。”
宇文靖沉默片刻,突然道:“若朕說,朕寧愿不知未來,只要你平安,你可會笑朕懦弱?”
林婉兒怔怔望他。月光下,他眉眼間竟有幾分少年時的溫柔。
“陛下...”
“叫朕的名字,”他走近一步,“就今晚,不做皇帝,不做王妃,只是宇文靖和林婉兒?!?/p>
她鼻尖一酸。多少午夜夢回,她渴望再聽他說這樣的話。
“靖哥哥...”她輕聲喚出舊日稱呼。
他眼中驟然涌起波瀾,伸手輕撫她臉頰:“婉兒,我們再給彼此一次機(jī)會,可好?”
就在這時,她懷中符紙突然發(fā)燙!預(yù)警比以往任何一次都強(qiáng)烈——
“小心!”她猛地推開他,一道冷箭擦著他衣袖飛過!
數(shù)十黑衣人從暗處涌出,刀光劍影瞬間籠罩水榭。宇文靖拔劍迎敵,將她護(hù)在身后。
“他們的目標(biāo)是你!”林婉兒急道,“讓我用符術(shù)...”
“不可!”他格開一刀,“朕不能再讓你涉險!”
廝殺中,林婉兒被逼到水邊。一個刺客揮刀砍來,她下意識拋出符紙——卻因心神不寧,畫錯了最后一筆!
符紙在空中爆發(fā)出詭異紅光,反而向宇文靖襲去!
“不!”她驚呼出聲。
千鈞一發(fā)之際,宇文靖竟不閃不避,反而轉(zhuǎn)身撲向她:“小心身后!”
原來另一刺客正從水下突襲!宇文靖為她擋下這一刀,鮮血瞬間染紅衣袍。
“靖哥哥!”她扶住他癱軟的身軀,淚水模糊視線。
侍衛(wèi)們終于趕到制伏刺客。秦風(fēng)跪地請罪:“臣等護(hù)衛(wèi)不力,請陛下治罪!”
宇文靖卻只望著林婉兒,吃力地抬手拭去她眼淚:“別哭...你終于...又叫我靖哥哥了...”
她握緊他冰冷的手,心中做出決定——無論如何,她要用星符之術(shù)救他,哪怕付出三年、三十年陽壽!
深夜,太醫(yī)在內(nèi)室救治皇上。林婉兒獨自跪在水榭中,以血為墨,以命為祭,畫出禁忌的星符。
當(dāng)文曲星升至中天,符陣驟然亮起!無數(shù)畫面涌入腦海——
她看見燕王在邊關(guān)屯兵...
看見朝中重臣與異族密使暗中往來...
還看見...看見一個與她容貌相似的女子,正對著宇文靖巧笑嫣然...
最讓她心驚的是,她窺見三日后的一場刺殺——就在蘇州虎丘塔下,宇文靖將中毒箭身亡!
星符之力反噬襲來,她噴出一口鮮血,癱倒在地。
“婉兒!”宇文靖的聲音傳來。他竟撐著傷體來找她!
見她吐血,他臉色煞白,不顧傷勢將她抱起:“太醫(yī)!傳太醫(yī)!”
她抓住他衣襟,急聲道:“三日后...不可去虎丘...有埋伏...”
說完這句,她徹底陷入黑暗。
再度醒來時,已是一日后。宇文靖守在她床邊,眼下烏青,顯然一直未眠。
“你醒了?”他驚喜地握緊她的手,“太醫(yī)說你是心力交瘁,需要好生休養(yǎng)?!?/p>
她急欲起身:“虎丘...”
“朕知道了,”他輕輕按住她,“不會去的。已經(jīng)派人去查了?!?/p>
她稍稍安心,又想起星符中所見那個與她相似的女子,心中刺痛:“陛下...可曾見過與臣妾相似之人?”
宇文靖一愣,隨即苦笑:“你看見了?”他長嘆一聲,“那可能是你的雙生妹妹?!?/p>
林婉兒震驚地睜大眼:“臣妾...有妹妹?”
“朕也是最近才查到的,”他神色復(fù)雜,“你母親當(dāng)年其實生了一對雙胞胎,但因某些原因,將其中一個送給了遠(yuǎn)親撫養(yǎng)。那家人后來遷往江南,失去音信?!?/p>
她怔怔說不出話。母親從未提過這件事!
“朕原本想等找到確鑿證據(jù)再告訴你,”宇文靖輕撫她長發(fā),“怕你空歡喜一場?!?/p>
林婉兒心中百感交集。若那女子真是她妹妹,為何會與宇文靖那般親密?又是否與燕王陰謀有關(guān)?
休養(yǎng)兩日后,她勉強(qiáng)能下床。這日正在園中散步,忽見秦風(fēng)匆匆而來:“陛下,找到那女子了!就在蘇州城里!”
宇文靖精神一振:“帶朕去看。”
林婉兒跟上前:“我也去?!?/p>
那是一座雅致的繡坊。隔著竹簾,他們看見一個與林婉兒容貌極其相似的女子正在教導(dǎo)繡娘。那女子抬眼望來,與林婉兒四目相對,兩人都愣住了。
“像...太像了...”宇文靖喃喃道。
那女子走出繡坊,盈盈一拜:“民女林婉清,見過二位貴人?!?/p>
林婉兒心中一震——婉清,正是母親曾說過的,若生第二個女兒便取的名字!
“你母親是誰?”她急問。
林婉清眼中閃過異光:“家母姓蘇,蘇州人士。不知二位為何對此感興趣?”
就在這時,林婉兒懷中符紙再次發(fā)燙!她猛地看向林婉清腰間——那里佩著一枚與刺客令牌相似的玉飾!
“小心!”她拉住宇文靖后退。
幾乎同時,林婉清手中突然多出一把匕首直刺而來!四周繡娘也紛紛拔出兵器!
“保護(hù)陛下!”秦風(fēng)拔劍迎敵。
廝殺中,林婉清武藝高強(qiáng),招招致命。更讓林婉兒心驚的是,她看見林婉清頸后有一個特殊刺青——與皇叔府中死士一模一樣!
“你究竟是誰?”林婉兒厲聲問。
林婉清冷笑:“將死之人,何必多問?”
宇文靖護(hù)著林婉兒且戰(zhàn)且退,突然道:“你不是林婉清。真正的林婉清早在十年前就病逝了,對嗎?”
那女子動作一滯,眼中閃過詫異。
就在這瞬間,林婉兒拋出一張定身符!雖然只能定住一息時間,但足夠秦風(fēng)制伏她。
審訊很快有了結(jié)果。這女子確是皇叔培養(yǎng)的死士,整容成與林婉兒相似的模樣,意圖接近皇上行刺。而真正的林婉清,確實早已不在人世。
是夜,宇文靖擁著林婉兒坐在月下:“幸好你及時發(fā)現(xiàn)異常?!?/p>
她靠在他懷中,心中卻莫名悵然。本以為找到血脈親人,誰知竟是陰謀一場。
“陛下早就知道她是假的?”
“朕起疑了,”他輕聲道,“因為真正的林婉清...左手應(yīng)有六指。這是朕從你母親舊仆口中查到的。”
林婉兒怔住。母親從未提過妹妹有六指!
“婉兒,”宇文靖突然認(rèn)真道,“等處理完燕王之事,我們重新開始,可好?朕會廢黜后宮,只你一人,就像最初承諾的那樣。”
她抬眼望他,月光下他眼眸清澈如少年時。
然而就在這時,遠(yuǎn)處突然升起一道詭異紅光——正是燕王藩地方向!
林婉兒懷中星符劇烈發(fā)燙,腦海中閃過血腥畫面:邊關(guān)烽火,鐵騎踏破山河...
“靖哥哥,”她抓緊他衣袖,聲音發(fā)顫,“燕王恐怕...已經(jīng)反了?!?/p>
(未完待續(x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