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張了張嘴，想說什么，卻發(fā)現(xiàn)所有的質(zhì)問、威脅、甚至嘲諷，都卡在了喉嚨里，顯得那么蒼白無力。
最終，她只是深深地、深深地看了李青一眼。
那眼神復雜到了極點——有未消的怒火，有被冒犯的冰冷，有掌控失落的煩躁，甚至……還有一絲連她自己都不愿承認的、被那赤裸裸的絕望所觸動的、極其微弱的漣漪。
她什么也沒說，猛地轉(zhuǎn)過身，高跟鞋踩在地面的聲音比來時更加急促、更加用力，仿佛要將這令人窒息的環(huán)境踩碎。
“走了！”她只丟下兩個冰冷的字眼，是對著還在鬧騰的陳子婷和林歡歡說的，更像是對自己說的。
林歡歡如蒙大赦，趕緊推開還在撓她的陳子婷，整理著被弄亂的頭發(fā)和衣服。
陳子婷也終于意識到氣氛不對，吐了吐舌頭，趕緊爬起來。
江婉兒也適時地收起了手機，臉上恢復了慣常的溫和表情，仿佛剛才什么都沒發(fā)生。
程紫月頭也不回地朝著巷子口走去，背影挺直，卻帶著一種難以言喻的僵硬。
李青站在原地，看著她們四人重新匯合，朝著巷口走去。
他彎腰，撿起地上那根被他摔進污水里的冰棍棍，木棍已經(jīng)濕透發(fā)黑。
他隨手將它扔進旁邊的垃圾桶，然后抬頭，望向巷口那片刺眼的陽光。
陽光正好照在程紫月的背影上，給她鍍上了一層耀眼的金邊，卻將她腳下的陰影拉得更加濃重。
李青扯了扯嘴角，對著那即將消失的背影，用只有自己能聽到的聲音，沙啞地、帶著一絲自嘲的疲憊說道：“喂……來都來了……要不要……上去坐坐？”
然而，程紫月那句冰冷的話語，如同淬火的鋼針，精準地刺破了巷子里那短暫而荒誕的喧囂。
“我只是過來確認你是否住這?！?/p>
“現(xiàn)在確認過了，我們還有事，便不上你那了?！?/p>
她的聲音不高，卻帶著一種斬釘截鐵的疏離感，清晰地傳入李青耳中。
她沒有回頭，甚至沒有一絲停頓，仿佛剛才那場短暫的對峙、那聲絕望的咆哮、那根摔進污水的冰棍棍，都不過是拂過她衣角的一粒塵埃，不值得片刻停留。
她挺直的背影在巷口投射進來的刺目光線中，顯得愈發(fā)遙遠而不可觸及。
高跟鞋敲擊地面的聲音再次響起，節(jié)奏更快，更堅決，徑直朝著巷口那輛與這環(huán)境格格不入的、光潔如新的黑色轎車走去。
那輛車，像一頭蟄伏在貧民窟入口的優(yōu)雅猛獸，無聲地宣示著兩個世界的界限。
陳子婷在程紫月身后，偷偷回頭，沖著李青的方向飛快地做了個鬼臉，吐了吐粉嫩的舌頭，大眼睛里閃爍著惡作劇得逞般的狡黠光芒。
那表情天真又殘忍，像是對剛才那場沉重對峙的輕佻注解。
林歡歡也轉(zhuǎn)過身，臉上還帶著被陳子婷撓癢癢后的紅暈和一絲殘留的尷尬。
她朝著李青揮了揮手，動作有些僵硬，嘴唇動了動，似乎想說點什么，比如“再見”？或者“謝謝你的冰棍”？但最終什么也沒說出口，只是擠出一個略顯倉促的笑容，便趕緊小跑著跟上程紫月的步伐。
江婉兒走在最后。
她沒有像陳子婷那樣搞怪，也沒有像林歡歡那樣試圖表達什么。
她只是平靜地抬起手，對著李青的方向，輕輕晃了晃手中那部剛剛還在“記錄”的手機。
屏幕在陽光下反射出刺眼的白光，看不清她的表情。
那動作的含義模糊不清——是告別？是提醒他“證據(jù)在手”？還是僅僅一個無意識的習慣性動作？又或者手機聯(lián)系！
她什么也沒說，嘴角似乎帶著一絲若有若無的、難以解讀的弧度，隨即也轉(zhuǎn)身，匯入那三個走向光鮮世界的背影中。
李青站在原地，像一尊被遺忘在小賣鋪垃圾堆旁的雕像。
巷口的光線勾勒出他孤零零的影子，拖得很長，很扭曲。
他臉上沒有任何表情，沒有憤怒，沒有悲傷，甚至沒有剛才那種絕望的激動。
只有一片深不見底的麻木，如同被抽干了所有情緒的湖底淤泥。
剛才那聲嘶力竭的質(zhì)問和自爆般的坦白，仿佛耗盡了他最后一點力氣。
此刻，看著她們毫不留戀地離開，走向那個他永遠無法真正觸及的世界，心中反而升起一種奇異的平靜——一種認命后的、帶著血腥味的平靜。
他剛才的爆發(fā)，與其說是反抗，不如說是最后的攤牌。
他把自己的貧窮、窘迫、無路可逃的現(xiàn)狀，像剝開傷口一樣血淋淋地展示在程紫月面前。
他就是要告訴她：看吧，這就是我，一個被你逼到墻角、連逃跑都做不到的可憐蟲！你滿意了嗎？你的報復成功了嗎？
而程紫月的反應(yīng)，恰恰印證了他的“成功”。
她沒有再咄咄逼人，沒有再施加新的威脅，甚至沒有一句多余的嘲諷。
她只是“確認”了，然后離開。這無聲的退場，比任何言語都更清晰地宣告：她看到了他的“底牌”，看到了他的不堪，也看到了他的……無趣？
或者說，失去了繼續(xù)“玩弄”的價值？一個連逃跑都做不到的獵物，還能帶來多少復仇的快感？
這種認知，像冰水一樣澆滅了李青心中最后一絲殘存的、不切實際的幻想。
也好。
就這樣吧。
巷子里恢復了它固有的節(jié)奏。
小賣部老板繼續(xù)打著盹，隔壁的麻將聲又響了起來，一個光著膀子的男人罵罵咧咧地拎著泔水桶走過，污水濺在墻根。
空氣中彌漫著垃圾發(fā)酵的酸臭、廉價香煙的嗆味和一絲若有若無的、冰棍融化后的甜膩氣息。
李青低頭，看著地上那灘被自己踩扁的冰棍包裝紙，還有旁邊那根被他摔進污水里、又被自己撿起扔掉的冰棍棍留下的濕痕。
他抬起腳，用那雙破拖鞋的鞋底，在那灘濕痕上用力碾了碾，仿佛要將那點微不足道的痕跡徹底抹去。
然后，他轉(zhuǎn)過身，不再看巷口那片刺眼的光明和那輛即將駛離，而看不見的黑色轎車。
他拖著沉重的腳步，像一頭負傷歸巢的野獸，重新走向那棟散發(fā)著霉味的握手樓。
樓道里依舊昏暗、狹窄、堆滿雜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