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趟子手來找謝錚,說喬花到鏢局來找他,好像是有急事。謝錚趕緊向方恒告假,趕到王家木匠鋪,果然見到喬花等在門口。原來王老三新打的一張木床被主顧扣下了,說他雕刻的花紋不吉利,不給錢,王老三心疼半個多月的工錢,爭辯幾句,被人吊起來打了半天,送回來時已經(jīng)昏迷。
剩下家里喬花和大青小青都是女子,只好來找謝錚回去。謝錚看著門板上的王老三,皮開肉綻,但是筋骨沒有大礙,說道:“都不要哭,都是皮外傷,一兩個月也就養(yǎng)好了?!眴袒拗f:“咱們都是按照官家圖樣刻的,一點也不會有錯,哪會有不吉利的圖樣?!?/p>
大青說:“我知道,那家是不想給工錢,故意打人?!敝x錚問:“工錢才多少錢?怎么會為了賴賬打人?”喬花接口道:“這張床特別講究,工錢該給五兩銀子?!蔽鍍摄y子不少了,王木匠的手藝是不值這個價的,當(dāng)然特別重視,才會和主家爭辯。
謝錚問:“誰家?”大青說:“馬家,就是南城的馬家?!边@個馬家不是一般人家,開了一家飛馬鏢局,和會友鏢局相似。涉及到這里的關(guān)系,謝錚不能輕易地拿主意,于是他準(zhǔn)備等王老三醒了之后再細(xì)細(xì)問。
到了傍晚,王老三算是醒了過來,看著床頭圍著的喬花和兩個女兒,才放下心,咽了口水,慢慢坐起身來。謝錚問道:“馬家為什么要難為你?”王老三黯然道:“他們用的是上等紅酸枝,打完了他們自己算計著應(yīng)該剩幾塊整料,沒有見到,懷疑我私吞了。”上好的紅酸枝,尤其是能做床的,只怕不便宜,更重要的是一般百姓家就接觸不到。王老三說:“按照他們的估算,最少能剩四條整柱,照著價格算,也要十幾兩二十兩銀子。其實有幾塊木頭里面蛀了,我也是打開才知道,就廢了幾塊。他們不行,只是打我,現(xiàn)在我的右手還使不出力氣,恐怕傷了筋,往后難做了?!?/p>
謝錚說:“既然這樣,就報官吧,起碼他們傷人在先,賠些銀子也是應(yīng)該?!蓖趵先龘u頭:“不行的,馬家財大勢大,縣令也會偏向他。就算賠了錢,以后難為咱們的日子還多呢?!敝x錚皺了皺眉,王老三說咱們兩個字,顯然是把謝錚也算進去了,這可讓他心里不高興。
謝錚道:“我看你手倒沒什么,是吊的時間長了,抻了筋,淤住了血。吃些活血的藥,養(yǎng)些日子就好了。”喬花欲言又止,謝錚見她表情,就是知道王家沒錢了,只好從身上摸出一兩多銀子,還有一把大錢,放到桌上,說:“我出來的急,沒有多帶。這一兩多銀子,去買些活血的藥,也夠吃上十天半月。估計也就好了,等我回去再拿些錢過來,你們也不要太清苦。以后的事以后再說。”
有了錢,喬花和王老三就松了口氣。其實喬花手里還藏有私房錢,是歷來謝錚偷偷給她的。喬花偷偷攢了七八兩銀子,還不到拿出來的時候,她還留著將來給兒子娶老婆時候用。大青小青還不到出嫁年紀(jì),全靠父親生活,王老三受傷,她倆最害怕,這下謝錚給了錢,起碼生活算維持下來。
謝錚橫練鐵布衫將近十年,治療硬傷的藥物倒是挺熟,隨便交代喬花幾樣,急匆匆回到鏢局外小屋,翻出積攢的銀子,一共十二兩,還有幾百個大錢。原本連一把好劍都舍不得買,現(xiàn)在為了親娘的新家,只好拿出去了。自己留了那些大錢,將十二兩銀子揣了,又回到王家,當(dāng)著所有人,將十二兩銀子放在桌上,說:“這十二兩銀子夠你們花一陣子。起碼夠養(yǎng)好傷。馬家的事就先算了,畢竟飛馬鏢局的勢力不比會友鏢局小,我?guī)煾敢膊粫p易得罪他們?!?/p>
王老三說:“我也沒有膽子和他們斗,多虧了你有孝心,要不然我真不知道怎么辦才好。”說得眼淚汪汪,謝錚聽他說自己有孝心,挑了挑眉毛,按下不快說道:“你要盡快養(yǎng)好。我這個營生沒有個準(zhǔn),說不定哪天就死在外面,我娘的后半生還要靠你們。”王老三眼珠轉(zhuǎn)了轉(zhuǎn),說:“你放心,只要有我一口吃的,就有你娘的?!?/p>
謝錚扯起嘴角,似笑非笑,說:“不過我也沒有那么容易死。行了,你好好養(yǎng)著吧,我得回去做事了?!彪x開了王家,回到傅盛的別院,破了財,也沒有了心情,直奔自己房間。迎面碰見了杜明,杜明叫住他:“小謝,聽說你繼父讓馬秦飛打了,好像挺嚴(yán)重?要不要緊?”謝錚說:“我看了,筋骨皮外傷,養(yǎng)幾個月也就好了?!倍琶髡f:“這個馬秦飛也太不像話了,他根本不差那三五十兩銀子,就是跋扈。要不要我叫人去傳個話,叫他給你繼父賠些錢?”
作為通州大豪的小弟子,身份地位之高,不是李英和馬秦飛之流可以比肩,只需一句話,馬秦飛就會痛痛快快地賠錢。不過謝錚不愿意欠這個人情,抱拳謝道:“不是什么大事,都是做工粗人,磕磕碰碰是常事,挨頓打也不要緊。就不必因為這點小事浪費人情,以免馬總鏢頭將來拿這個事來麻煩你?!?/p>
杜明微微一笑:“那好吧,什么時候需要我,就說一句,馬秦飛不算什么人物?!敝x錚連連道謝,回到房間,遲遲不能靜下心來。就在他凝神練氣的時候,外面白薇急切喊道:“小謝小謝,快出來,有消息了。”
謝錚急忙穿了衣服,抓起竹竿,開門跟著白薇來到正堂。方恒已經(jīng)換上了一身黑色勁裝,桌上放著一柄新買的長劍。杜明背后已經(jīng)背上了那對鑌鐵锏。方恒道:“咱們找了幾百里,鬧了半天唐清明反而就在通州城外,給咱們來了一個燈下黑。現(xiàn)在咱們就要去會一會唐清明?!?/p>
四個人出了東門,不到十里,就是一個小村,一點閃閃的藍(lán)火。方恒道:“那就是唐清明所在的地方。想必他已經(jīng)等候多時了?!卑邹币苫蟮溃骸安粫桑蹅兊娜诉€在發(fā)信號,要是他察覺了怎么不出手除掉咱們的人?”方恒哼了一聲:“像唐清明這樣的人,既然回到這里,就知道早晚和咱們對上。他的本事怎么會察覺不到有人跟蹤窺伺?只不過他不屑于為難小卒而已?!?/p>
說著,藍(lán)光越閃越急,居然向這邊走來。方恒抬手放出一道信號火焰,藍(lán)光加速飄來,片刻之后,一個瘦削高大的中年漢子,他手里還提著一個矮壯的黑衣漢子。月光不太明亮,相隔數(shù)丈,看不見面目,方恒朗聲說道:“閣下可是唐清明?”
唐清明說道:“正是唐某。不知閣下尊姓大名?”方恒道:“方恒?!碧魄迕骱孟窕貞浟艘幌?,說道:“是六劍先生?我記得不是入朝為官了么?”方恒道:“多年前江湖朋友的抬愛,賜了這么個外號。比起唐兄,我不過是個小吏。想必唐兄知道我的來意,還要動刀動槍嗎?”
唐清明道:“我早就不是朝中人了,而且是個逃犯。你的來意我大致猜到,不過我實在不想再卷入那些事情。方兄雖然帶了三個小朋友,可是他們還都幫不上忙。就算動刀動槍,也是你我之間的事情。如果你能網(wǎng)開一面,就當(dāng)唐某死了,豈不大家都好?”
方恒走上幾步,緊緊握住劍柄,說道:“我是上命所差,不帶著唐兄回去,無法交代。”唐清明深深嘆了一口氣,緊接著,響起了暴雨一樣的兵器碰撞聲音。謝錚見唐清明出劍比那晚更快,看來那天唐清明還是手下留情。杜明和白薇只能聽見刀劍相碰,根本看不清交手的兩人。
方恒早年橫行北五省,號稱六劍先生,劍法之凌厲少有敵手,而今天面對唐清明,仍然心驚不已。當(dāng)年大內(nèi)一等侍衛(wèi)的快劍,遠(yuǎn)勝江湖上的一般高手,兩人除了十幾年前偶然擦肩而過,今天是第一次真正面對面,眨眼間就過了數(shù)百招。
方恒一輪急攻無果,只好緊守門戶,畢竟自己身后還有三個生力軍,只要拖住不敗,最后總是以多勝少。方恒自覺唐清明和自己在伯仲之間,致勝之招就是白薇三人,現(xiàn)在他們還插不上手,等到兩人都筋疲力盡,那三人再出手,就能牽制其精力,自己就有了取勝之機。
風(fēng)吹烏云散,明月的光輝散落,方恒已經(jīng)渾身是汗。偷眼一看,唐清明只是微微見汗,畢竟兩人相差十幾歲,拳怕少壯,唐清明的細(xì)劍只能看見一道道烏光,夜色下更加難防。方恒手里的劍是剛買的尋常劍,對付一般人足夠了,但是對上唐清明,他也后悔沒向白薇暫時借回自己的寶劍。
謝錚拄著竹竿,心里卻在盤算自己怎么辦,是真的全力出手,還是虛張聲勢?忽然方恒悶哼一聲,倒縱而出,白薇失聲叫了一聲:“師父!”謝錚眼皮直跳,明顯方恒毫無敗相,猛地后撤,就是誘敵深入,準(zhǔn)備使出反敗為勝的招數(shù)。唐清明毫不在意,如影隨行,細(xì)劍幻化十幾道劍光,嚴(yán)嚴(yán)實實地罩住方恒前后左右。
方恒一躍數(shù)丈,腳尖一點地,猛地打了旋子,橫移七尺,手里青鋼劍由下往上撩起。唐清明如同一只夜梟,悄無聲息地隨著青鋼劍飄起,手里細(xì)劍倒插而下,方恒長劍斜舉,兩人一上一下,互相用劍刺向?qū)Ψ揭Γ瑑蓜ο嘟?,?xì)劍搭在青鋼劍背上,兩人內(nèi)力到處,發(fā)出啪地一聲,青鋼劍從中折斷。
方恒早知這柄凡劍不行,短劍也在意料之中,并不慌張,將斷劍一擲,飄身后退。唐清明腳尖只一點地整個人已經(jīng)快速逼近。白薇直覺的手里劍鞘的尾部被什么一撞,那柄寶劍居然自行脫鞘而出飛向方恒。
方恒號稱六劍先生,離手劍爐火純青,聽見寶劍飛來,頭也不回,反手一抄握住劍柄,順勢橫掃。這才是真的敗中取勝,唐清明已經(jīng)逼近其身前三尺,只需送劍即可刺殺方恒,不料他竟能在絕境換劍,只能挺劍急攻。又是爆豆一樣的脆響,方恒止住后退,反而身軀向前,而唐清明借著兵器相撞的力道,飄起三丈,向后飛去,落在三丈開外。
這一番比斗,幾乎是二人十余年來的第一次全力相搏,隨時都可能身死。唐清明一言不發(fā),幾個起落人已經(jīng)沒入夜色。方恒這時候才感覺衣衫濕透,夜風(fēng)一吹,冰涼一片。白薇道:“師父,咱們追上去么?”方恒沉默片刻,說:“你們看清剛才的交手了么?”白薇說:“沒有,你們太快了?!倍琶饕舱f道:“我也跟不上?!?/p>
方恒說:“那算了,我和他半斤換八兩,你們幫不上忙。他已經(jīng)在暗,我們在明,就不要冒險了。大不了再調(diào)幾個高手過來。”謝錚松了一口氣,他可不愿意和唐清明這樣高手對上,方恒都沒把握,自己樂的藏在背后。
剛才白薇根本想不到給師傅遞劍,方恒從送劍的力道來看,絕不是白薇和杜明,也就是那個狡猾的小鏢師才有這樣的本事,明顯他裝糊涂不出力,現(xiàn)在還不好逼他。不過既然和唐清明交過手,就一定要咬住,等待皇帝派來增援。在此之前,還需要這個年輕的小鏢師來幫手。傅盛固然是當(dāng)?shù)馗呤?,足以匹敵唐清明,但是老狐貍是不好動用的,傅盛出手,后面的人情自己恐怕很難還上,還是能不用就不用。
回到城中,方恒立即寫信飛鴿傳書,請求增援。另一面不斷派出諜子監(jiān)視跟蹤唐清明一家。白薇對這次對戰(zhàn)體會不深,就直接和杜明請教,杜明已經(jīng)沒有了前幾天的驕傲,對于唐清明已經(jīng)產(chǎn)生了相當(dāng)?shù)募蓱?。白薇和他回憶?dāng)天師父和唐清明的對戰(zhàn),想要研究兩人的劍法,方恒的劍法白薇是熟知的,但是唐清明的劍法聞所未聞。
方恒單獨召見了謝錚,說道:“你和唐清明反對,能堅持多久?”謝錚道:“我恐怕熬不過十招?!狈胶悴灰詾槿唬骸澳悴挥煤臀已b假,那天你給我遞劍,我就知道,你的內(nèi)功已經(jīng)有了根底,橫練外功也十分了得,只不過你練功不得法,先是外功傷身,后來是盲目修煉真氣,又埋下了內(nèi)功的隱患?!甭牭竭@里,謝錚兩眼瞪圓,怎么又練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