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院子里,死一樣的寂靜。

只有木屑還在空中緩緩飄落,落在每個人呆滯的臉上,肩膀上。

那扇被一腳踹得稀爛的門,像一張咧開的,嘲諷的大嘴,對著院里所有人。

易中海的臉,青一陣,白一陣,像是開了個染坊。他這輩子都沒丟過這么大的臉!當著全院人的面,他苦心經營幾十年的威信,被沈沖這一腳,踹了個粉碎!

“散了!都散了!還看什么看!”

他幾乎是吼出了這句話,聲音里帶著壓抑不住的惱怒和恐慌。

人群如夢初醒,作鳥獸散。

剛才還叫囂著要分房的劉海中,夾著尾巴溜得比誰都快。三大爺閻埠貴推了推眼鏡,鏡片后的眼睛里全是驚懼,拉著自己家的人,頭也不回地鉆進了屋。

只有賈張氏不甘心,那雙三角眼里全是怨毒,她幾步跟上易中海,壓低了聲音,尖著嗓子道:“一大爺!就這么算了?那小畜生那么囂張,這房子……”

“閉嘴!”易中海猛地回頭,眼神兇得像要吃人。

賈張氏嚇了一跳,后面的話全噎在了喉嚨里。

“他敢踹門,就說明他不是善茬!”一旁的閻埠貴扶了扶眼鏡,小聲地分析道,“我瞅著,他這不像是刑滿釋放,倒像是……越獄!”

越獄?

這兩個字像一道閃電,劈中了在場的幾個人。

賈張氏和剛從屋里出來的賈東旭眼睛瞬間就亮了。

對啊!要是越獄逃犯,那可是大罪!他們要是把人給舉報了,那可是大功一件!到時候別說這房子,廠里給個獎勵,漲個一級工資都有可能!

“一大爺,三大爺說的對!”賈東旭也湊了過來,臉上是抑制不住的興奮,“咱們得趕緊去派出所報案!把他抓起來,功勞是咱們全院的!”

原本被沈沖嚇破的膽,在“立功”這兩個字的誘惑下,又重新膨脹起來。

易中海的呼吸也急促了幾分。如果真是這樣,那他不僅能把丟掉的面子找回來,還能在街道和廠領導面前大大地露一回臉!

他正要點頭,中院的門一開,一大媽端著個盆走了出來,看著他們幾個聚在一起嘀嘀咕咕,皺著眉說了一句:“報什么案?人家坐了六年牢,算算日子,也該放出來了。你們別瞎折騰了?!?/p>

一句話,如同一盆冰水,從頭頂澆下。

賈家母子和閻埠貴臉上的興奮,瞬間凝固。

對啊……六年。不多不少,正好六年。

屋里瞬間安靜下來,空氣里只剩下幾人粗重的呼吸聲。剛才還高漲的投機之心,被這盆冷水澆得一干二凈,只剩下刺骨的寒意。

他不是逃犯。

他是光明正大,從監(jiān)獄里走出來的。

他回來,是來算賬的。

一想到沈沖剛才那雙冰冷的,看死人一樣的眼睛,賈東旭的腿肚子都開始打顫。

“都……都回去!”易中海強作鎮(zhèn)定,揮了揮手,聲音卻有些發(fā)虛,“今晚都警醒點!大茂,東旭,你們兩個輪流著,在院里盯著點,別讓他再鬧出什么事來!”

這話說得毫無底氣,誰都聽得出來,這不過是給自己找個臺階下。

讓人去盯一個敢當眾踹門的狠人?誰敢去?

賈東旭和許大茂縮了縮脖子,誰也沒應聲。

易中海也懶得管他們,煩躁地擺了擺手,轉身走進了自家的屋子,砰地一聲關上了門。

……

夜深了。

四合院里一片漆黑,只有幾戶人家的窗戶還透著微弱的燈光。

易中海躺在床上,翻來覆去,怎么也睡不著。

白天的一幕幕,像放電影一樣在他腦子里過了一遍又一遍。沈沖那冰冷的眼神,那輕描淡寫的一句話,那石破天驚的一腳……每一樣,都像一根針,狠狠扎在他的心上。

他怕了。

活了半輩子,第一次感覺到這種從骨子里透出來的恐懼。

他想不明白,一個十五歲的孩子,怎么會在六年里,變成一頭擇人而噬的惡狼?

他越想越心慌,只覺得這屋子都變得壓抑起來,讓他喘不過氣。

不行,不能就這么坐以待斃。

他猛地從床上坐起來,披上衣服,輕手輕腳地打開了門。

院子里,月光慘白,將樹影拉得又細又長,像一個個鬼影。晚風吹過,發(fā)出嗚嗚的聲響。

易中??s了縮脖子,腳步沉重得像灌了鉛,一步一步,朝著后院走去。

整個四合院,能讓他此刻感到一絲心安,能給他拿個主意的,只有一個人了。

后院,聾老太的屋子。

“咚,咚咚?!?/p>

他站在那扇熟悉的門前,恭敬地敲了三下。

“進來吧?!?/p>

屋里傳來一個蒼老卻清晰的聲音。

易中-海推開門,一股淡淡的艾草味撲面而來。屋里點著一盞昏暗的油燈,聾老太穿著一身干凈的舊布衣,盤腿坐在炕上,手里捻著一串看不出材質的佛珠。

她那雙渾濁的眼睛,在看到易中海的瞬間,仿佛亮了一下。

“老太太,我……”易中海搓著手,臉上擠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容,一時間竟不知道該如何開口。

“是為了沈沖那孩子來的吧?!?/p>

聾老太沒等他說完,就直接點破了他的來意。她的聲音很平淡,卻讓易中海的心猛地一沉。

“是,是?!彼B忙點頭,像個犯了錯的孩子,“老太太,您也看見了,那孩子他……他變了,今天在院里鬧得不像話,我這心里頭,實在是沒底……”

“沒底?”聾老太冷笑一聲,那笑聲在寂靜的夜里,顯得格外刺耳,“當初你們合起伙來,把一個好端端的孩子往死里整的時候,怎么就有底了?”

“把人家爹媽留下的唯一念想,那間屋子,當成肥肉一樣,想分就分的時候,怎么就有底了?”

“易中海,你當我是又聾又瞎嗎?!”

最后一句,聾老太的聲音陡然拔高,那雙渾濁的老眼里,迸射出從未有過的,刀子一樣的鋒芒!

“轟!”

易中海的腦子,嗡的一聲,一片空白。

他雙腿一軟,差點沒站穩(wěn),扶著門框,冷汗瞬間就浸透了后背的衣裳。

她……她都知道!

她竟然什么都知道!

“老……老太太……我……我那是為了院里的和諧,為了給東旭……”他語無倫次地想要辯解。

“為了賈東旭?”聾老太打斷了他,語氣里的鄙夷不加掩飾,“為了幾張布票,一個糧本,就把屎盆子往一個無父無母的孩子頭上扣!你們賈家,你們易家,真是好大的手筆!”

“我當初把沈沖托付給你,是讓你照看他,不是讓你算計他!我寫信去農場,想把那孩子調回來,結果呢?信全都被你扣下了吧!”

“你們以為我不知道?秦淮茹那個丫頭,燒了沈沖他爹的日記,拿了你們的好處,轉頭就跑到我這兒來哭!哭她身不由己,哭她被賈家逼迫!”

“易中海,你們這院里有一個算一個,有一個干凈的嗎?!”

聾老太的每一句話,都像一記重錘,狠狠砸在易中海的心上。

他低著頭,一句話都說不出來,只覺得渾身的血都涼了??謶?,像無數只冰冷的手,死死地攥住了他的心臟。

原來,他自以為天衣無縫的算計,早就被人看得一清二楚。他就像一個在臺上賣力表演的小丑,而臺下,一直有一雙眼睛,在冷冷地看著他。

屋子里,陷入了死一般的沉默。

油燈的火苗,輕輕跳動著,將炕上老人和門邊男人的影子,拉得扭曲變形。

許久,聾老太才緩緩開口,聲音里已經沒了怒火,只剩下一種徹骨的冰冷和疲憊。

“明天一早,你去街道,把沈沖回來的事,原原本本地報備上去?!?/p>

“記住,是原原本本。”

這是命令。

“那……那秦淮茹那兒……”易中海下意識地問了一句,“她那肚子眼看就要生了,這沒個房子……”

聾老太沒有回答。

她只是抬起那只干枯的手,拿起炕邊的拐杖,對著炕沿,不輕不重地,敲了三下。

“咚?!?/p>

“咚。”

“咚?!?/p>

三聲悶響,敲在炕沿上,也敲在易中海的心尖上。

他再也不敢多問一個字,失魂落魄地退出了屋子。

就在他轉身的瞬間,一道極淡的黑影,如同鬼魅一般,悄無聲息地從后院的屋檐上一掠而過,融入了更深的夜色里。

院子里,平地起了一陣風。

吹得那扇被踹爛的門,發(fā)出“吱呀吱呀”的哀鳴,像是在哭,又像是在笑。


更新時間:2025-08-25 19:18:1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