羽翼藝術(shù)社區(qū)的運營逐漸步入正軌。來自全國各地的青年藝術(shù)家開始申請駐地計劃，展覽排期已經(jīng)到了半年后。我忙得幾乎住在社區(qū)里，顧宸則在北京和本市之間頻繁往返，處理他基金會的事務(wù)。
一個雨天的下午，我正在審核申請材料，前臺小楊內(nèi)線通知：“蘇老師，有位趙女士想見您，沒有預(yù)約?！?/p>
我的心微微一沉。該來的還是來了。
趙雨欣站在接待處，與三年前判若兩人。曾經(jīng)的囂張氣焰被一種刻意營造的謙卑取代，但眼睛里藏不住的銳利依然如故。
“蘇晚?！彼龜D出微笑，“或者說，該叫您蘇老師？”
“請坐?！蔽冶３侄Y貌，帶她到會客區(qū)，“有什么事？”
她打量四周，目光挑剔：“做得不錯嘛。聽說顧宸投了不少錢？”
“這是藝術(shù)社區(qū)，不是商業(yè)項目?！蔽移届o地遞上茶水，“我們靠基金會和贊助運營?！?/p>
她輕笑一聲，終于切入正題：“我出獄后一直在做公益，教貧困兒童畫畫。聽說你們有駐地藝術(shù)家計劃，想來申請?！?/p>
我稍感意外。助理小陳確實提過有個“趙女士”提交申請，但我沒想到是趙雨欣。
“申請需要經(jīng)過評審委員會...”
“我知道程序。”她打斷我，語氣突然尖銳，“但你一句話就能決定，不是嗎？就像當年你一句話，就能讓顧宸毀了我的人生?！?/p>
空氣瞬間凝固。窗外雨聲淅瀝，敲打著玻璃幕墻。
“你因自己的違法行為入獄，趙雨欣?！蔽依潇o回應(yīng)，“與任何人無關(guān)?！?/p>
她猛地站起，假面徹底撕裂：“少裝清高！如果不是你，顧宸怎么會...”
“趙小姐。”顧宸的聲音從門口傳來，“需要我叫保安嗎？”
我們同時轉(zhuǎn)頭。他站在門口，西裝被雨打濕少許，面色冷峻如冰。不知何時到的，聽到了多少。
趙雨欣的表情瞬間變換，擠出委屈模樣：“顧宸...我只是想來申請項目，蘇晚她...”
“我聽到了?！彼哌M來，站到我身邊，“藝術(shù)社區(qū)不歡迎你，請離開?！?/p>
趙雨欣咬唇，眼里閃過怨恨：“你們還是這樣，一個扮白臉一個扮紅臉。但別忘了，我知道你們所有秘密。”
她突然看向我：“比如他為什么真正和你離婚?！?/p>
顧宸身體一僵。我平靜回應(yīng)：“我們知道彼此的一切，不勞費心。”
僵持中，小楊帶著保安出現(xiàn)。趙雨欣冷笑一聲，甩頭離開前扔下話：“我們會再見的。”
雨聲中，她的高跟鞋聲漸遠。顧宸仍然緊繃著，我輕輕碰他的手：“沒事了。”
他深吸一口氣，轉(zhuǎn)向我：“她沒資格打擾你?！?/p>
“她沒打擾到我。”我實話實說，“倒是你，怎么突然回來了？”
“會議提前結(jié)束?！彼@才放松下來，打量四周，“看來我不在時，你處理得很好?！?/p>
我們并肩巡視社區(qū)，我介紹最新進展。走到新開辟的雕塑區(qū)時，他忽然停下：“有件事，趙雨欣說得對，我確實有件事沒告訴你?！?/p>
雨滴敲打天窗，如鼓點般急促。
“離婚前，母親給過我最后通牒?！彼曇舻统粒叭绻也环攀?，她就公開你父親的往事?！?/p>
我怔住。父親在我童年時因經(jīng)濟犯罪入獄，是我從未向任何人提及的傷疤。
“她怎么...”
“母親調(diào)查了所有事。”他苦笑，“她說顧家不能有這樣的親家。我本可以對抗，但那時你的展覽風波剛過，趙氏虎視眈眈...我不能再讓你面對更多傷害?！?/p>
所以那時他突然堅決離婚，不只是因為心臟問題。層層重壓下，他選擇了最決絕的方式保護我。
“為什么不告訴我？”
“怕你自責?！彼p撫我的臉，“你已經(jīng)承受太多?！?/p>
雨勢漸小，陽光破云而出。天窗下的雨滴折射出小小彩虹，落在我們之間。
“我們都太習慣獨自承擔了?！蔽逸p聲說，“但愛不是單方面的犧牲，記得嗎？”
他點頭，眼神歉疚：“我正在學習?！?/p>
那個下午，我們在空無一人的雕塑區(qū)聊了很久。陽光移動，雕塑的影子在墻上變幻形狀，像我們逐漸解開的心結(jié)。
傍晚，我們鎖門離開時，發(fā)現(xiàn)趙雨欣竟還在對面咖啡館坐著。見我們出來，她舉起咖啡杯示意，笑容令人不安。
“需要處理嗎？”顧宸皺眉。
“不用?！蔽移届o地挽住他的手臂，“她影響不了我們?！?/p>
但事實證明我低估了趙雨欣。第二天，藝術(shù)社區(qū)就接到稅務(wù)稽查通知，有人匿名舉報我們偷漏稅。
雖然賬目清白，但調(diào)查過程繁瑣耗時，不得不暫停部分項目。更糟糕的是，媒體開始出現(xiàn)“藝術(shù)社區(qū)涉嫌違規(guī)”的報道，盡管沒有實據(jù)，卻已影響聲譽。
“是她做的?！毙￡悜崙嵉卣f，“需要發(fā)律師函嗎？”
我思考片刻，搖頭：“先專注應(yīng)對調(diào)查。清者自清?！?/p>
但事情比想象的復(fù)雜。一周后，我們最大的贊助商突然撤資，理由是“避免負面關(guān)聯(lián)”。
站在可能中斷的項目前，我感到前所未有的壓力。顧宸想介入，我拒絕了：“這是我的戰(zhàn)場?！?/p>
深夜，我獨自在辦公室整理材料。月光冰冷，照在賬本上。忽然間，三年前那種無力感襲來——無論多么努力，似乎總有無形的力量要將我壓垮。
“需要幫忙嗎？”顧宸的聲音從門口傳來。他提著保溫桶，顯然是剛從機場趕來。
“我說過我能處理?！蔽胰嘀栄ǎy掩疲憊。
“我不是來替你處理?！彼畔卤赝?，打開，是熱騰騰的湯，“是來給你送彈藥。”
他拿出一份文件：“趙雨欣教唆他人作偽證的錄音，以及她近期與贊助商負責人的會面照片?！?/p>
我震驚地看著這些證據(jù)：“你怎么...”
“有時候，商業(yè)手段是必要的?！彼o我，“但我尊重你的選擇——用與否，何時用，由你決定?！?/p>
湯的溫度從掌心蔓延至全身。那一刻，我明白他真正學會了愛的方式——不是替我戰(zhàn)斗，而是給我武器，尊重我的選擇。
最終，我沒有立即使用那些證據(jù)。而是先通過正規(guī)渠道澄清了稅務(wù)問題，召開了新聞發(fā)布會展示清白。
效果顯著，輿論開始轉(zhuǎn)向。但趙雨欣沒有罷休，她又向媒體爆料我父親的往事。
這次，我選擇了主動面對。在藝術(shù)社區(qū)最大的展廳，我邀請了幾家權(quán)威媒體，舉辦了小型發(fā)布會。
“是的，我父親曾入獄?！蔽移届o承認，“那是我童年最痛苦的回憶，也是我后來特別關(guān)注邊緣群體藝術(shù)教育的原因?！?/p>
記者們安靜下來，只有快門聲輕微作響。
“每個人都有過去，有的光鮮，有的不堪。藝術(shù)社區(qū)存在的意義，就是給所有人第二次機會——包括曾經(jīng)犯錯的人，包括曾經(jīng)被傷害的人?！?/p>
發(fā)布會后，輿論反而更加支持。許多人被我的坦誠打動，贊助紛紛回歸。
那天傍晚，趙雨欣再次出現(xiàn)在社區(qū)外。但這次，她沒有進來，只是站在街對面看了很久，最終默默離開。
顧宸來到我辦公室時，我正在看父親的老照片。他無聲地坐下，陪我一起看。
“下周是父親忌日。”我輕聲說，“和我一起去掃墓嗎？”
他握住我的手：“當然。”
窗外，華燈初上。我們經(jīng)歷了又一重考驗，沒有退縮，沒有替對方做決定，而是各自堅守，彼此支撐。
藝術(shù)社區(qū)燈火通明，像暗夜中的燈塔。我知道，只要有光，就無需恐懼任何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