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5年11月11日
1
監(jiān)獄圖書館。
霉味混著舊書頁發(fā)酵的酸，像一碗放涼的酸辣湯，嗆得顧云琛眼眶發(fā)澀。
他摸到《資本論》脊背上的裂縫時，指尖觸到一點濕——不是血，是上周暴雨滲進來的雨水，在第三卷第477頁洇出非洲大陸的形狀。
"顧老板，你手指少了根？"老周把腋下的《列寧選集》拍得啪啪響，"斷指求生？"
顧云琛把斷指藏進袖口。
那截殘肢在肥皂里封了七天，邊緣已經(jīng)發(fā)白，像泡發(fā)的銀耳。他盯著老周眼角的皺紋，每條褶子里都夾著鐵窗的倒影："您這兒有《天體物理學(xué)》嗎？我女兒要參加天文社競賽。"
老周突然把整摞書推倒。精裝書砸在水泥地上，揚起陳年灰，在斜照進來的陽光里跳探戈。最底層露出本毛邊日記，封面用紅筆寫著"周拾光"三個字，筆跡洇得像哭花的妝。
"第13頁被人撕了。"老周用指甲刮著日記邊緣，刮出令人牙酸的吱啦聲，"就像你當(dāng)年撕毀的那份并購協(xié)議，對吧？"
顧云琛的胃突然絞痛。
去年今日，他正是在環(huán)球97層會議室，親手把陳嘉擬的"鯨落協(xié)議"撕成雪花。那時林羨站在落地窗前，玻璃映出她涂了正紅色口紅的嘴，一張一合像金魚吐泡："顧云琛，你瘋了？這是救命的降落傘！"
2
此刻老周從日記里抽出張泛黃地鐵卡，13號線幽靈卡，卡面印著1993年的舊站臺。
"我兒子當(dāng)年就死在這趟地鐵。"老人指甲縫里嵌著黑泥，"現(xiàn)在輪到你了。"
夜里十點十七分，監(jiān)區(qū)突然熄燈。
顧云琛把日記塞進褲腰，塑料封皮貼著皮膚，像塊燒紅的炭。
走廊傳來橡膠鞋底拖地的聲音，是獄警老張——總愛把鑰匙甩得叮當(dāng)響，像在演奏手銬交響曲。
"0814，有人探監(jiān)。"老張的電筒光柱掃過鐵柵欄，"你前妻帶著閨女。"
3
會見室的日光燈嗡嗡作響，像一萬只蚊子在腦內(nèi)開演唱會。
林羨今天沒化妝，眼下青黑像潑了墨。
顧念穿著校服裙，膝蓋上貼著卡通創(chuàng)可貼，創(chuàng)可貼邊緣翹起，露出結(jié)痂的傷口。
"天文社要交親子作業(yè)。"小姑娘把作業(yè)本推過玻璃擋板，"要畫爸爸媽媽一起看過的星空。"她指甲縫里還有粉筆灰，是下午在黑板上畫太陽系留下的勛章。
顧云琛的鋼筆在發(fā)抖。墨水在"父親"那欄洇成黑洞，吞噬了所有星座名稱。林羨突然按住作業(yè)本，她手上的戒指在燈光下劃出一道冷光："別畫了，她班主任我熟。"
"數(shù)學(xué)老師？"顧云琛聽見自己聲音像砂紙磨鐵門，"他會帶念念去佘山天文臺嗎？"
林羨的指甲掐進塑料板。去年離婚時她做的美甲，現(xiàn)在只剩食指上殘缺的珍珠，像被鯊魚啃過的貝殼。"陳嘉說，只要我放棄撫養(yǎng)權(quán)，就撤銷對你的經(jīng)濟追訴。"
顧念突然把臉貼在玻璃上。小姑娘的呼吸在擋板上暈開白霧，霧中浮現(xiàn)出歪歪扭扭的鯨魚圖案："爸爸，今天班主任說，鯨魚落進海底的時候，會變成很多小魚的食物。"
老張開始用鑰匙敲欄桿："還有三分鐘。"
老周的日記隔著囚服發(fā)燙，第13頁缺角處正好抵在顧云琛闌尾傷疤上——那是二十年前在弄堂口被林羨用自行車撞出來的，當(dāng)時她笑得像剛偷到糖的孩子。
4
"林羨。"顧云琛突然用鋼筆尖戳自己左手虎口，血珠冒出來像迷你版的朝陽，"陳嘉賬戶里那筆慈善信托，受益人填的是你母親的名字。"
林羨的瞳孔驟然收縮。
去年冬天，她母親肝癌住院時，陳嘉確實送來過一張空白支票。當(dāng)時她以為是雪中送炭，現(xiàn)在才看清是裹著砒霜的棉花糖。
"你胡說！"
她聲音劈了叉，像被掐住脖子的夜鶯。
顧念的作業(yè)本突然被扯破，火星星座的連線斷成兩截。
老張開始拽顧云琛的胳膊。他最后看見的是女兒把斷掉的星座圖貼在玻璃上，用口紅在裂痕處畫了個歪歪扭扭的愛心。紅色膏體像干涸的血，正好蓋住鯨魚的心臟位置。
5
回監(jiān)舍的路上，日記本從褲腰滑落到腳踝。
老周正在操場放風(fēng)，他彎腰撿起日記的瞬間，探照燈掃過老人后頸——那里有塊蝴蝶狀的胎記，和顧云琛女兒肩胛骨上的一模一樣。
"明天執(zhí)行。"
老周對著黑暗做了個抹脖子的動作，"但第13頁在我枕頭芯里。"他咧嘴笑時露出三顆金牙，在月光下像微型墓碑。
熄燈號響起前，顧云琛摸到日記封底有硬物。用牙咬開線頭，掉出半片地鐵票根，日期是2029年4月13日——正是鯨落協(xié)議倒計時的最后一天。票根背面用鉛筆寫著：
"幽靈走廊出口在女廁所第三塊松動地磚下。"
6
而此時三公里外的市一中院，林羨正在撫養(yǎng)權(quán)文件上簽字。陳嘉的鋼筆突然漏墨，在"自愿放棄"四個字上暈開成黑色太陽。
法官敲槌時，沒人注意到法庭后排坐著個戴鴨舌帽的少年，他筆記本電腦屏幕正閃著幽藍光——倒計時APP顯示：00:27:13:45:09。
少年耳機里傳來沈放變聲后的機械音：
"告訴顧云琛，老周今晚吃的是最后一頓紅燒肉。"
他合上電腦時，屏幕反光里映出老周囚室的鐵門——門縫下正緩緩滲出暗紅色液體，像一張被涂改過的資產(chǎn)負債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