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靜娟的出現(xiàn)和離開，像一場短暫而令人不快的陣雨，雖然雨過天晴，但空氣中殘留的濕氣和陰霾，卻久久無法散去。劉薇努力想把這件事拋在腦后，專注于工作，但趙靜娟那雙含淚的眼睛，和她那句“我只是……想看看你”，卻總在不經(jīng)意間闖入她的腦海。
幾天后，蕭逸約劉薇去看一個新開放的創(chuàng)意園區(qū)展覽。劉薇本想拒絕，但蕭逸說那里有一個關(guān)于老上海城市記憶的攝影展，或許能讓她放松一下。劉薇想了想，便答應(yīng)了。
創(chuàng)意園區(qū)由舊廠房改造而成，充滿了藝術(shù)的氛圍。攝影展設(shè)在其中一個挑高的大廳里，墻上掛滿了各種黑白和彩色照片，記錄著上海幾十年來的變遷，從弄堂深處的煙火氣，到外灘兩岸的繁華景象，應(yīng)有盡有。
劉薇和蕭逸慢慢地走著，欣賞著那些充滿歷史感的影像。蕭逸不時指著一張照片，給她講解背后的故事。
走到一組關(guān)于石庫門和弄堂生活的照片前，劉薇停下了腳步。其中一張照片，格外吸引了她的目光。那是一張拍攝于上世紀(jì)八九十年代的照片，鏡頭對準(zhǔn)了一條狹窄、潮濕的弄堂，青石板路面，斑駁的墻壁，晾曬的衣物，還有……一個扎著羊角辮的小女孩，正蹲在墻角，手里拿著一個透明的玻璃瓶，瓶子里，似乎困著一只色彩斑斕的蝴蝶。
那個小女孩的側(cè)影，那種專注而純真的神情，讓劉薇的心猛地一顫。雖然照片有些模糊，但她幾乎可以肯定，那個小女孩，就是小時候的自己。
“怎么了，薇薇？”蕭逸注意到她的異樣，順著她的目光看過去。
“沒什么?！眲⑥睋u搖頭，但眼神卻無法從那張照片上移開。
就在這時，一個略顯沙啞，卻帶著熟悉感的女聲在他們身后響起：“這張照片……拍得真好?！?/p>
劉薇和蕭逸同時轉(zhuǎn)過身，看到趙靜娟站在他們身后，手里拿著一個保溫杯，穿著一件普通的灰色針織衫，頭發(fā)隨意地挽著，看起來比上次在工作室見面時要樸素和憔悴一些。
“媽？”劉薇驚訝地開口，語氣里帶著一絲警惕。
蕭逸禮貌地點了點頭：“阿姨好?！?/p>
趙靜娟的目光先是落在蕭逸身上，眼神里閃過一絲復(fù)雜的情緒，但很快又恢復(fù)了常態(tài)，對劉薇笑了笑：“真巧啊，你們也來看展？”
“嗯?！眲⑥睉?yīng)了一聲，沒有解釋。她看著趙靜娟，心里充滿了疑惑，她怎么會在這里？
“你……怎么會認(rèn)識蕭先生？”趙靜娟好奇地問。
“他是我男朋友?！眲⑥毖院喴赓W地回答。
趙靜娟的眼神黯淡了一下，隨即又露出一個有些勉強的笑容：“真好……你長大了，有男朋友了……”她的目光再次回到那張照片上，眼神變得有些悠遠(yuǎn)，“這條弄堂……是以前我們住過的地方?！?/p>
劉薇心里一動：“哪個弄堂？”
“就是照片里這條，‘福興里’?！壁w靜娟指著照片的背景，“你看，后面那棵老槐樹，就是我們家院子門口的?！?/p>
劉薇湊近照片仔細(xì)看，果然看到了一棵枝繁葉茂的老槐樹?！案Ｅd里……我好像有點印象?！?/p>
“是嗎？”趙靜娟的語氣帶著一絲期待，“那時候……我們家雖然小，但很溫馨。你外婆……是個很好的人。”
劉薇沉默了。溫馨？在外婆去世前那幾年，家里總是彌漫著一股壓抑的氣氛，因為趙靜娟的長期缺席，外婆常常暗自垂淚，對她也是又心疼又生氣。所謂的溫馨，或許只存在于趙靜娟的記憶濾鏡里吧。
“你……怎么會來這里？”劉薇忍不住問道。
趙靜娟嘆了口氣：“我回來后，找了很久以前的朋友，打聽了一些消息……就想來看看。這里……變化太大了，原來的弄堂，都拆得差不多了?！?/p>
她的目光再次投向那張照片，眼神變得更加復(fù)雜，甚至帶著一絲痛苦?！拔医裉靵恚褪窍朐倏纯础纯次覀冊?jīng)住過的地方。”
劉薇看著她，心里有些不是滋味。她一直以為趙靜娟的回來，是為了自己，為了彌補，卻沒想到，她還惦記著那個已經(jīng)消失的弄堂。
“趙女士，”劉薇斟酌著開口，“過去的事情，就讓它過去吧。弄堂拆了，外婆也走了……一切都回不去了?！?/p>
趙靜娟轉(zhuǎn)過頭，看著劉薇，眼眶又紅了：“我知道……我知道回不去了。可是……薇薇，有些東西，不是說忘記就能忘記的?！彼D了頓，聲音低了下去，“特別是……關(guān)于那只蝴蝶?！?/p>
“蝴蝶？”劉薇愣住了。
趙靜娟的眼神變得有些飄忽，仿佛陷入了某種回憶?！笆前。侵缓翘?，你蹲在墻角，用玻璃瓶困住了一只很漂亮的蝴蝶，翅膀是彩色的，像……像織錦一樣。你把它關(guān)在里面，看了很久很久，眼睛里全是好奇。”
劉薇皺起眉頭，努力回憶。她確實記得小時候喜歡抓蝴蝶，但具體到這只“織錦”般的蝴蝶，卻已經(jīng)沒有印象了。
“后來呢？”蕭逸在一旁輕聲問道，似乎對這個故事產(chǎn)生了興趣。
“后來……”趙靜娟的眼神黯淡下來，“后來，你外婆看到了，她說，蝴蝶是向往自由的，把它關(guān)起來，它會不開心的。她讓你把它放了?！?/p>
“那你放了嗎？”蕭逸繼續(xù)問。
趙靜娟搖了搖頭，嘴角露出一絲苦澀的笑容：“我沒有。我……我把那只蝴蝶……做成了標(biāo)本。”
劉薇和蕭逸都吃了一驚。
“做成了標(biāo)本？”劉薇重復(fù)道，“為什么？”
趙靜娟的眼神閃爍著，避開了劉薇的目光，聲音低得像蚊子哼：“我……我就是覺得它好看，想留下來……想把你小時候的快樂，也一起留下來……”
劉薇的心沉了下去。她似乎明白了什么。那只被做成標(biāo)本的蝴蝶，或許不僅僅是蝴蝶那么簡單。它是不是也象征著什么被禁錮、被留存的東西？比如，被趙靜娟帶走，又被她遺棄的童年？
“那只蝴蝶……你留著了嗎？”劉薇聽到自己的聲音在微微顫抖。
趙靜娟的身體僵了一下，隨即搖了搖頭：“沒有……后來……我走的時候，把它……留在了外婆家?！?/p>
劉薇的心跳得更快了。留在了外婆家？那外婆去世后，房子被拆遷，那只蝴蝶標(biāo)本，現(xiàn)在在哪里？
一個大膽的念頭，突然闖入了劉薇的腦海。她想起幾年前，外婆的老房子拆遷前夕，她回去收拾東西。在一個落滿了灰塵的舊木箱子里，除了外婆的一些遺物，她還發(fā)現(xiàn)了一個用紅布包裹著的小盒子。當(dāng)時她好奇地打開，里面……似乎就是一個用玻璃罩子罩著的，制作非常精美的蝴蝶標(biāo)本。翅膀的顏色絢爛奪目，像是用無數(shù)細(xì)小的寶石鑲嵌而成，栩栩如生。當(dāng)時她只覺得奇怪，外婆一個虔誠的佛教徒，怎么會保留這么一個“不吉利”的東西？她問了當(dāng)時也在場的親戚，但他們都表示不知道這東西的來歷，只說可能是外婆年輕時的物件。
難道……那只蝴蝶，就是趙靜娟口中，她小時候抓的那只？
如果真的是這樣，那這只蝴蝶標(biāo)本，對于趙靜娟來說，又意味著什么？僅僅是童年的紀(jì)念嗎？還是……有更深層的原因？
劉薇看著趙靜娟，試圖從她臉上找到答案。但趙靜娟只是眼神復(fù)雜地看著那張照片，沉默不語。
“趙女士，”劉薇深吸一口氣，決定試探一下，“關(guān)于那只蝴蝶……我好像有點印象。外婆去世后，我在老房子的遺物里，見過一個類似的蝴蝶標(biāo)本?！?/p>
趙靜娟猛地抬起頭，眼神里充滿了震驚和難以置信：“你……你說什么？你見過？”
“嗯?！眲⑥秉c點頭，“一個用紅布包著的小盒子，里面是一個制作得很精美的蝴蝶標(biāo)本?！?/p>
趙靜娟的嘴唇顫抖著，臉色也變得有些蒼白?！澳恰呛凶印锩妗撕?，還有什么？”
劉薇努力回憶著：“里面……好像還有一張小小的紙條，是外婆的字跡。寫著……‘阿娟，留個念想吧’。”
“留個念想……”趙靜娟喃喃地重復(fù)著這四個字，眼淚再次洶涌而出。她捂住嘴，身體微微顫抖，似乎在極力壓抑著某種強烈的情感。
劉薇和蕭逸都愣住了，不知道該如何反應(yīng)。
過了一會兒，趙靜娟才慢慢放下手，擦干眼淚，抬起頭，眼神復(fù)雜地看著劉薇：“薇薇……關(guān)于那只蝴蝶……關(guān)于那個盒子……我想……我需要跟你……好好談?wù)劇！?/p>
她的聲音里帶著一種前所未有的鄭重和……懇求。
劉薇看著她，心里明白，這次談話，或許會揭開一個隱藏了多年的秘密。而那個秘密，很可能與那只神秘的蝴蝶標(biāo)本，以及她父母的過去，有著千絲萬縷的聯(lián)系。
弄堂深處的那只蝴蝶，仿佛扇動了翅膀，即將掀起一場跨越時空的風(fēng)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