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下得挺大，嘩嘩的，砸在窗戶上。路燈的光暈開一小團(tuán)黃，照著濕漉漉的窗玻璃，一道道水痕往下淌。
陸澤坐在沙發(fā)上，電視開著，演的什么他沒看進(jìn)去。他還在想前幾天古玩市場那個黑衣人，還有自己這雙突然變得奇怪的眼睛。看東西有時候會帶點顏色，怪得很。
蘇琳在廚房忙活，切菜的聲音噠噠噠的，很清脆。她做飯總是很利索。
門鈴響了。
陸澤愣了一下。這大雨天的，誰會上門？
蘇琳從廚房探出頭，手上還沾著點水珠。“你去開下門？”
陸澤趿拉著拖鞋走過去，透過貓眼往外看。
門外站著個男人。打著一把黑傘，傘沿滴著水。穿著件淺灰色的風(fēng)衣，很得體。看著四十上下年紀(jì)，臉很白凈，戴一副金絲邊眼鏡，顯得很儒雅。
不像壞人。陸澤開了門。
“您好，打擾了?！遍T外的人微微欠身，笑容很溫和，“請問蘇琳蘇女士是住這里嗎？”
“您是？”陸澤沒直接讓人進(jìn)來。
“我姓秦，秦文遠(yuǎn)。”男人從口袋里掏出個小皮夾，打開，里面有個證件，蓋著紅章，寫著“文物調(diào)查局”幾個字?！坝悬c工作上的事情，想向蘇女士咨詢一下?！?/p>
陸澤回頭看了眼蘇琳。蘇琳已經(jīng)擦著手走過來了，臉上有點疑惑。
“找我？”她問。
“是的，蘇女士。”秦先生點點頭，語氣很客氣，“關(guān)于一件可能流散在外的家傳古物，做一些例行調(diào)查。不會占用您太多時間?！?/p>
蘇琳看了看陸澤，又看看門外彬彬有禮的秦先生?！澳恰堖M(jìn)吧。外面雨大?！?/p>
秦先生收了傘，靠在門邊，小心地蹭了蹭鞋底的水才進(jìn)來。
陸澤關(guān)上門。不知怎么，心里有點突突。
蘇琳請秦先生在沙發(fā)坐下，自己去倒了杯熱水過來?！扒叵壬?，您說……家傳古物？我家好像沒什么祖?zhèn)鞯臇|西?！?/p>
秦先生雙手接過水杯，道了謝。他坐得很直，說話慢條斯理。“只是循例問問。是一件很久以前的東西，據(jù)說形制有些特別，像一枚古老的玉環(huán)，上面有……嗯，一些火焰狀的刻痕。我們追蹤它的流傳記錄，線索似乎到您家族這一支就模糊了。所以想來了解一下，您或者您的長輩，是否見過或者聽說過這樣一件東西？”
陸澤坐在旁邊的單人沙發(fā)上，沒說話。他下意識地用了用他那奇怪的眼睛。
這一看，他心里咯噔一下。
這位秦先生身上，沒什么特別的顏色，普普通通。可他看向蘇琳時，陸澤看到蘇琳周圍那層平時很溫潤的、帶著金邊的白光，輕輕地、急促地晃動了一下。像平靜的水面被風(fēng)吹皺了。
雖然蘇琳臉上還是帶著很得體的微笑，看不出什么。
“玉環(huán)？火焰刻痕？”蘇琳微微偏頭，像在努力回想，“沒聽家里人提起過。我父母很早就過世了，老家也沒什么親近的族人了?？峙聨筒簧夏！?/p>
“這樣啊……”秦先生臉上露出恰到好處的遺憾，他推了推眼鏡，“那確實可惜?；蛟S是我這邊信息有誤，打擾您了。”
他說話很客氣，但陸澤覺得他那鏡片后面的眼睛，好像特別亮，仔細(xì)地掃過客廳的擺設(shè)，最后又落回蘇琳臉上。
蘇琳端起自己那杯水，喝了一小口。陸澤看到她放下杯子時，手指頭輕輕捏了一下杯壁。
那層白光又波動了，比剛才還明顯點。
“蘇女士一直就住在本市嗎？”秦先生像是隨口閑聊。
“不是，后來才搬來的?！?/p>
“一個人生活？”
“和我男朋友一起?！碧K琳指了指陸澤。
秦先生這才像剛注意到陸澤似的，對他笑著點了點頭。陸澤也只好點點頭，心里那點不對勁的感覺更濃了。這人看著像在閑聊，但問的話好像都繞著蘇琳打轉(zhuǎn)。
又坐了幾分鐘，問了點不痛不癢的話，比如蘇琳做什么工作，老家原來在哪兒之類的。蘇琳都答得很自然。
秦先生終于站起身?！翱磥硎俏颐懊亮恕８兄x您二位的時間?！彼呦蜷T口，拿起那把黑傘。
蘇琳和陸澤送他到門口。
打開門，外面的雨還沒停。秦先生撐開傘，邁步走進(jìn)雨里，又回頭笑了笑：“雨夜叨擾，實在抱歉。希望沒有驚擾到你們?！?/p>
“沒事?！碧K琳說。
門關(guān)上了。
陸澤從貓眼里看著那團(tuán)黃暈的光下，打著黑傘的人影不緊不慢地走遠(yuǎn)，消失在雨幕里。
他轉(zhuǎn)過身，看到蘇琳還站在門廳那里，沒動。
她微微低著頭，看著自己的腳尖。側(cè)臉在門廳有點暗的光線下，顯得有點白。她周圍那層白光，還沒有完全平靜下來，像微弱的火苗一樣輕輕跳動著。
“蘇琳？”陸澤叫了她一聲。
蘇琳抬起頭，好像才回過神?！班?？”
“沒事吧？”陸澤走過去，“那人……”
“沒事。”蘇琳搖搖頭，轉(zhuǎn)身往客廳走，語氣盡量放輕松，“就是個搞調(diào)查的嘛，問點奇怪的問題。”
她走到沙發(fā)邊，拿起秦先生剛才用過的那個水杯，手指無意識地抹著杯壁上留下的水漬。
陸澤跟過去，站在她旁邊。他知道她沒說實話。他的眼睛看得清清楚楚。
他猶豫了一下，伸手輕輕碰了碰她的肩膀?！澳阏鏇]事？我看你剛才好像有點緊張?！?/p>
蘇琳抹杯子的手停住了。
她沉默了一會兒，然后肩膀微微松了下來。她放下杯子，轉(zhuǎn)過身，看著陸澤。
客廳的燈光照著她，她的眼睛顯得特別黑，特別亮。里面好像有點陸澤看不太懂的東西，有點復(fù)雜。
“其實……”她吸了口氣，聲音低了些，“是有點……怎么說呢，家里以前是有點麻煩的舊事?！?/p>
“麻煩的舊事？”陸澤問。他心里想，是跟你這層會發(fā)光的白影子有關(guān)嗎？跟那個黑衣人有關(guān)嗎？跟這個突然冒出來的文物調(diào)查員有關(guān)嗎？
“嗯?！碧K琳點點頭，沒細(xì)說，“都是很久以前的老黃歷了。沒想到還有人會問起?！?/p>
她笑了笑，笑容看起來有點勉強(qiáng)，不像平時那么輕松自在。
陸澤看著她的笑容，心里軟了一下。他沒再追問那“麻煩的舊事”到底是什么。他想，她要是想說，以后總會告訴他的。
他現(xiàn)在能做的，就是別讓她一個人想著那些“麻煩事”。
“哦?！彼颤c點頭，裝作明白了的樣子，“老黃歷就別想了。餓不餓？晚上吃什么？我好像聞到紅燒肉的味道了?！?/p>
蘇琳看著他，眼里的那點復(fù)雜神色慢慢化開了，變成了更柔軟的東西。她輕輕“嗯”了一聲，像是松了口氣。
“在鍋里燉著呢。應(yīng)該快好了?！?/p>
“我去看看?！标憹烧f著，就往廚房走。
走了兩步，他停下，回頭伸出手?！耙黄饋韱h？嘗嘗味道咸不咸?！?/p>
蘇琳看著他伸出的手，愣了一下，然后臉上的笑容終于變得真切了些。她走過去，把手放在他手心里。
“好?！?/p>
窗外的雨還在下，嘩啦啦的響。但屋子里挺暖和，紅燒肉的香味從廚房飄出來，彌漫在空氣里。
那些什么奇怪的調(diào)查員，什么麻煩的舊事，好像暫時都被關(guān)在了門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