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圍的空氣仿佛被抽干了。
李陽的大腦宕機了足足三秒。
他活了四十五年,哦不,加上上輩子的時間,快七十年了。
什么大風大浪沒見過?
商場上被人下套,酒桌上被人吹捧,情場上……算了,他沒什么情場。
可今天,就在這個商場人來人往的大廳里,一個看起來比他閨女還小的女孩,指著他的鼻子,說他“有喜了”。
他有喜了?
他一個純爺們,怎么有喜?
下一秒,他反應過來了。
哦。
她說的是……你要當爸爸了。
荒謬。
離譜。
滑天下之大稽。
李陽的第一個念頭不是憤怒,而是一種看傻子似的憐憫。
這姑娘,病得不輕啊。
妄想癥?
還是什么新型的碰瓷手段?
現(xiàn)在的騙子都這么卷了嗎?連劇本都升級到霸道總裁帶球跑的級別了?
“我說……”
李陽揉了揉突突直跳的太陽穴,試圖讓自己的語氣聽起來不那么像是在跟精神病人說話。
“小姑娘,你是不是……小說看多了?”
“還是哪個電視臺的整人節(jié)目?”
他環(huán)顧四周,想找出隱藏的攝像頭。
“鏡頭在哪兒呢?說吧,多少錢,我配合你們演?!?/p>
他甚至掏了掏口袋,想直接用錢把這個麻煩打發(fā)走。
女孩,也就是謝長欣,就那么靜靜地看著他。
她的眼神里沒有一絲一毫的玩笑成分。
那股子嚴肅勁兒,讓李陽心里莫名其妙地咯噔了一下。
“你覺得我是在開玩笑?”謝長欣問。
她的聲音不大,卻像一顆小石子,精準地投進了李陽那片已經(jīng)開始不耐煩的心湖里。
“不然呢?”李陽冷笑。
“我跟你,見過的次數(shù),一只手都數(shù)得過來?!?/p>
“第一次,書店,你往我身上倒?!?/p>
“第二次,公園,你認我當二舅?!?/p>
“現(xiàn)在第三次,更牛了,直接說我當?shù)??!?/p>
“小姑娘,我給你個忠告。”
李陽往前逼近一步,身高帶來的壓迫感瞬間籠罩了對方。
“碰瓷,也得講基本法?!?/p>
“找我這種一看就不好惹的,你這是在玩火?!?/p>
他以為,他這副兇神惡煞的樣子,至少能把對方嚇退。
可謝長欣依舊沒動。
她只是定定地看著他,那雙清澈的眼睛里,情緒復雜。
有失望,有固執(zhí),還有一種李陽看不懂的……委屈?
“李陽,你真的……什么都不記得了嗎?”
她的聲音,帶上了一點點顫抖。
李陽心里的火氣“噌”地一下就上來了。
又來!
又是這種神神叨叨的對話!
他最煩的就是這種故弄玄虛的把戲。
“我應該記得什么?”
“記得你是我二舅媽走失多年的親閨女嗎?”
他語氣里的嘲諷,已經(jīng)不加掩飾。
周圍看熱鬧的人群里,已經(jīng)傳來了壓抑不住的竊笑。
大家看他們的眼神,充滿了八卦的味道。
一個看起來事業(yè)有成的帥大叔。
一個年輕漂亮卻行為古怪的女孩。
這組合,太有故事性了。
“你……”
謝長欣被他這句話噎得臉頰漲紅。
她深吸了一口氣,像是用盡了全身的力氣。
“你還記不記得,謝若云?”
這個名字,像一道憑空出現(xiàn)的驚雷。
狠狠劈在了李陽的天靈蓋上。
“轟”的一下。
整個世界都安靜了。
周圍嘈雜的人聲,商場的背景音樂,小孩子追逐的吵鬧……
所有的一切,都在瞬間褪去。
李陽的瞳孔,在聽到這個名字的剎那,猛地收縮。
他的身體僵住了。
臉上的不耐煩,如同被凍住的面具,寸寸碎裂。
取而代之的,是極致的不可置信。
謝若云。
謝。若。云。
這個被他埋在心底最深處,二十多年來,只敢在午夜夢回時,悄悄念叨的名字。
這個他以為,隨著自己穿越而來,就徹底消失在了另一個時空,再也無處尋覓的名字。
怎么會……
怎么會從眼前這個陌生女孩的嘴里說出來?
李陽的呼吸,亂了。
他穿越到這個平行世界二十多年了。
從一個除了記憶一無所有的窮小子,靠著領先這個時代二十年的眼光。
一步步打拼,成了別人口中深不可測的“李總”。
他有錢,有地位。
可他從不結(jié)婚,甚至連個正經(jīng)女朋友都沒有。
圈子里的人都傳他眼光高,或者有什么難言之隱。
只有他自己知道。
他不是不想,是不敢。
因為他的根,斷了。
在他的那個世界,他不是孤身一人。
他有謝若云。
一個笑起來眼睛彎彎,會為了省錢給他買一件好襯衫,自己啃一個星期饅頭的傻姑娘。
他們相戀多年,從大學校園到步入社會。
他曾經(jīng)承諾,等他事業(yè)有成,就給她一個世界上最盛大的婚禮。
可謝若云總說,不急,再等等。
后來,他們有了一個女兒。
一個粉雕玉琢,會奶聲奶氣喊他“爸爸”的小棉襖。
他記得,女兒三歲生日那天,他喝了點酒,抱著謝若云,哭得像個孩子。
他說:“若云,別等了,我們結(jié)婚吧?!?/p>
“我不能再讓你們母女倆沒名沒分地跟著我了?!?/p>
謝若云只是抱著他,輕輕拍著他的背,說好。
可第二天。
等他從宿醉中醒來。
家里,空了。
謝若云帶著他們?nèi)龤q的女兒,消失了。
像是人間蒸發(fā)。
沒有留下任何一句話,一張紙條。
他瘋了一樣地找。
報警,登報,求助所有能求助的人。
一無所獲。
就在他快要絕望的時候,一場意外,他來到了這個世界。
一個新的身份,一個新的開始。
可那份思念,卻成了刻在他靈魂里的烙印。
他總覺得,自己沒有找到她們母女,就不算真正在這個世界扎下根來。
他也曾抱著萬分之一的希望,在這個世界里尋找過。
他動用了一切能動用的資源,去查“謝若云”這個名字。
查出來的結(jié)果,有幾百個。
可沒有一個,是他記憶里的那個人。
漸漸地,他死心了。
他把這個名字,連同那段記憶,一起封存了起來。
成了一個不能觸碰的禁區(qū)。
可現(xiàn)在……
這個禁區(qū),被人一腳踹開了。
李陽的目光,死死地鎖在眼前的女孩臉上。
他的大腦在飛速運轉(zhuǎn)。
巧合?
同名同姓?
不可能!
如果只是巧合,這個女孩為什么會一口咬定自己是她爸爸?
一個巨大的,讓他頭皮發(fā)麻的猜測,從心底里冒了出來。
難道……
難道若云她……也來到了這個世界?
而且……
李陽的視線,不受控制地,開始仔細端詳起謝長欣的五官。
之前,他只覺得這女孩長得漂亮,但很煩人。
現(xiàn)在,他像是第一次認識她一樣,看得格外仔細。
眉眼。
鼻子。
嘴唇。
越看,心跳越快。
像。
太像了。
那雙眼睛,雖然此刻充滿了倔強,但那輪廓,那眼型,分明就是謝若云的翻版。
還有那微微翹起的鼻尖,和他自己年輕的時候,簡直一模一樣。
一個荒唐到他自己都不敢相信的念頭,徹底占據(jù)了他的腦海。
眼前的這個女孩……
這個二十歲左右的女孩……
會不會就是他那個……當年只有三歲的女兒?
時間……對得上。
二十多年過去,當年的小不點,也該長成大姑娘了。
李陽的喉結(jié),不受控制地上下滾動了一下。
他想開口說話,卻發(fā)現(xiàn)嗓子干得厲害,一個字都發(fā)不出來。
他看到,謝長欣的眼圈,紅了。
“看來,你還記得?!?/p>
她的聲音里,帶著一絲如釋重負,和更多的,壓抑不住的委屈。
“你……”
李陽終于找回了自己的聲音,卻沙啞得厲害。
“你……媽媽她……”
他問出這句話,用盡了全身的力氣。
謝長欣看著他這副失魂落魄的樣子,心里的那堵墻,也塌了一角。
她沉默了片刻,然后從隨身背著的小包里,拿出了一樣東西。
一個牛皮紙文件袋。
“我之前那些行為,很抱歉?!?/p>
她的聲音,恢復了平靜。
“在書店假裝摔倒,是想趁機拽你一根頭發(fā)。”
“在公園認你當二舅,也是想找機會近距離接觸?!?/p>
“但我都失敗了?!?/p>
“你太警惕了?!?/p>
她一邊說,一邊將文件袋遞到了李陽的面前。
李陽的目光,落在了那個文件袋上。
他的手,有些抖。
“這是什么?”
“你想要的答案?!?/p>
謝長欣說。
李陽伸出手,接過了那個文件袋。
很薄,但分量,卻重得他幾乎拿不穩(wěn)。
他深吸一口氣,顫抖著,打開了文件袋的封口。
從里面,抽出了幾張A4紙。
最上面一張紙的頁眉上,印著一行加粗的黑體字。
【XX司法鑒定中心 親子鑒定報告】
李陽的瞳孔,再一次劇烈收縮。
他的視線,跳過那些密密麻麻的專業(yè)術(shù)語和數(shù)據(jù),直接落在了最下方的結(jié)論部分。
“……根據(jù)DNA遺傳標記分析結(jié)果,被鑒定人李陽是謝長欣的生物學父親。”
“親權(quán)相對機會(RCP)為99.9999%?!?/p>
99.9999%……
這串數(shù)字,像一把燒紅的烙鐵,狠狠地燙在了他的眼球上。
李陽只覺得一陣天旋地轉(zhuǎn)。
手里的那幾張紙,變得無比沉重。
他抬起頭,再次看向謝長欣。
女孩就站在那里,靜靜地看著他,沒有說話。
她的眼神,不再戲謔,不再古怪。
只是平靜。
一種等待審判的平靜。
李陽的嘴唇哆嗦著,他想說什么,卻發(fā)現(xiàn)腦子里一片空白。
二十多年的尋找。
二十多年的思念。
二十多年的悔恨和不甘。
他以為,這輩子,都只能在回憶里,緬懷那段逝去的時光。
他以為,他將永遠是這個世界的孤魂野鬼,一個沒有根的漂泊者。
可現(xiàn)在。
一份親子鑒定報告。
一個活生生的人。
告訴他。
你不是一個人。
你的根,找到了。
你的女兒,就在你面前。
這巨大的沖擊,讓李陽這個在商場上殺伐果斷,泰山崩于前而色不變的男人,徹底亂了方寸。
他看著謝長欣,張了張嘴,又閉上。
千言萬語,堵在喉嚨口,卻變成了一句最蒼白無力的話。
“你……你叫……謝長欣?”
“嗯?!?/p>
女孩點了點頭。
“長是長大的長,欣是欣欣向榮的欣?!?/p>
李陽在心里,默默地念著這個名字。
謝長欣。
他的女兒。
他看著她,目光貪婪,似乎想把這二十多年錯過的時光,都一次性看回來。
“你媽媽……若云她……她還好嗎?”
“她在哪兒?”
這是他現(xiàn)在最關心的問題。
既然女兒找到了,那若云呢?
她是不是也……
然而,聽到這個問題,謝長欣的眼神,卻黯淡了下去。
她垂下眼簾,長長的睫毛,在眼下投出一片陰影。
“她……”
“她不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