叮叮叮;鬧鐘在五點三十準(zhǔn)時響起。樹生條件反射地伸手按掉,黑暗中他數(shù)到三才睜開眼。租住的半地下室彌漫著霉味,墻角那盆綠蘿卻長得異常茂盛,藤蔓已經(jīng)爬了小半面墻。
"真是厲害了,這玩意兒在溫室都沒你養(yǎng)得好。"上個月小王來喝酒時這么說過。
樹生用冷水抹了把臉,水珠順著下巴滴到胸口。他盯著鏡子里三十歲的自己:眼角有了細(xì)紋,頭發(fā)里藏著幾根白絲。在植物園的第三年,他已經(jīng)能閉著眼睛說出每個溫室的濕度參數(shù)。
地鐵早班車廂空蕩蕩的。樹生翻開《中國植物志》,書頁邊緣密密麻麻寫滿筆記。在"杜鵑花科"那章,他夾了一張皺巴巴的紙——周教授昨天悄悄塞給他的課題申報表。
"填好了直接交到科技處,別經(jīng)過行政科。"老人的手指在嘴唇前豎了豎。
植物園大門還沒開,樹生從員工通道刷卡進(jìn)去。晨霧中,幾個穿橙色馬甲的臨時工正在清掃落葉。他朝他們點點頭,對方卻低下頭加緊干活。自從去年轉(zhuǎn)為正式工后,這樣的隔閡就出現(xiàn)了。
"張師傅!"實習(xí)生小林氣喘吁吁追上來,"楊主任讓您去趟行政樓。"
行政科的空調(diào)永遠(yuǎn)開得太冷。樹生搓了搓手臂上的雞皮疙瘩,楊主任的尖嗓音從里間飄出來:"...這批采購單必須今天批下來!什么?要周教授簽字?他算老幾..."樹生剛要進(jìn)去,聽到這話不由自主的停下來……
門突然打開,楊主任鮮紅的指甲差點戳到樹生鼻子。"站門口聽墻根?"她今天穿了件豹紋連衣裙,身上的香水味熏得樹生想打噴嚏。
"您找我?"樹生淡淡的說道
"溫室B區(qū)的布展怎么回事?副市長下周就要來!"她甩過來一疊照片,"這些枯枝爛葉也不清理!"
照片上是特意保留的枯山水景觀。樹生張嘴想解釋,楊主任已經(jīng)轉(zhuǎn)向電腦:"行了,今天全部清理干凈,換上周花期的品種。"她突然抬頭,"聽說你報了科技處的項目?"
樹生的后背滲出冷汗:"就...一個小課題..."
"臨時工轉(zhuǎn)正才半年,心倒挺大。"楊主任冷笑,"別忘了誰給你發(fā)的工資。"
走出行政樓時,樹生差點撞上抱著標(biāo)本箱的周教授。老人扶住他:"臉色這么差?"
"楊主任說...要清理枯山水。"
周教授花白的眉毛擰成一團(tuán):"胡鬧!那是配合《詩經(jīng)》植物特展的意境設(shè)計!"他摸出手機(jī),"我找園長說理去。"
"別!"樹生拉住他,"我...我再想想辦法。"一想到楊主任冰冷的臉樹生就犯愁。
辦法最終是連夜做了塊解說牌,用燙金大字注明"蒹葭蒼蒼"的意境來源。副市長參觀時,這塊牌子意外獲得稱贊,楊主任的臉色才由陰轉(zhuǎn)晴。
那天晚上,老陳難得請大家喝酒。大排檔的燈泡招來無數(shù)飛蛾,小王醉醺醺地拍樹生肩膀:"你小子行啊,馬屁拍到點子上了!"
樹生悶頭喝啤酒。他想起下午副市長身后那個年輕秘書,和他同歲,自己還在每天看著領(lǐng)導(dǎo)的臉色,人家已經(jīng)高高在上了。最最主要是楊主任不光對市長卑躬屈膝就是對市長身邊的這個秘書都曲意奉承的。心里難受。
"要我說,你就該跟周教授搞課題。"老陳吐著煙圈,"混個職稱,說不定能調(diào)去研究所。"
樹生搖頭。去年那個杜鵑花雜交課題,他花了三個月做實驗記錄,最后論文發(fā)表時署名卻沒有他。周教授私下道歉說科技處要求的,要照顧"有編制的同志"。
回出租屋的地鐵上,樹生收到母親語音:"生啊,你姐給你寄了箱蘋果,記得吃。"背景音里有人在問:"你兒子在省城當(dāng)大官了吧?"母親支支吾吾的應(yīng)答像根刺扎進(jìn)他心里。
溫室B區(qū)最里間是樹生的秘密基地。那里有幾株瀕危植物,是他偷偷從種子培育的。今天檢查時發(fā)現(xiàn)其中一株開了花,白色花瓣上帶著淡紫條紋,像少女的裙邊。
"漂亮吧?"突然響起的聲音嚇得樹生差點打翻花盆。周教授不知何時站在身后,鏡片后的眼睛閃著光,"這是野生銀縷梅,我當(dāng)年在神農(nóng)架采的種子。"
"我以為...是某種木蘭..."
周教授小心地?fù)崦ò辏?全國野生植株不到兩百棵。你做得好,比研究所那幫人強(qiáng)。"他壓低聲音,"下個月有個珍稀植物保育會議,你跟我去。"
樹生心跳加速。這種會議通常只有副高以上職稱能參加。
興奮持續(xù)到下午三點。楊主任踩著高跟鞋沖進(jìn)溫室:"科技處的項目誰讓你報的?!"她揮舞著一份文件,"還敢繞過行政科?"
文件摔在操作臺上,樹生看見自己精心準(zhǔn)備的申報書被紅筆打滿叉。
"你還把領(lǐng)導(dǎo)放在眼里嗎?這么點覺悟沒有?"楊主任的唾沫星子濺到他臉上,"從今天起你調(diào)去苗木基地!"
苗木基地在植物園最偏遠(yuǎn)的角落,主要工作是把小樹苗裝車。樹生抱著紙箱走出行政樓時,天空飄起細(xì)雨。周教授聽說后撐著黑傘追上來:"我去找找園長..."
"不用了。"樹生把紙箱往上顛了顛,露出里面的銀縷梅,"這個...能放您辦公室嗎?"樹生知道楊主任的背景關(guān)系。而周教授只是一心搞科研的老學(xué)究怎么和別人斗?
雨越下越大。樹生沒帶傘,索性慢慢走。路過溫室區(qū)時,他看見小林正手忙腳亂地關(guān)天窗。這些本該是他的工作。
苗木基地的工棚漏雨,樹生用抹布墊在值班室床上。手機(jī)震動,是周教授發(fā)來的消息:"堅持住,我在想辦法。"
樹生盯著屏幕看了很久,回復(fù):"謝謝您,我沒事。"發(fā)完這條,他把手機(jī)塞到枕頭底下,聽著雨滴敲打鐵皮屋頂?shù)穆曇羧胨?/p>
第二天清晨,樹生被喇叭聲吵醒。一輛貨車陷在泥坑里,出來看時司機(jī)就沖他吼:"愣著干啥?來推車??!"淦,誰都可以朝自己吆喝。
沒辦法,還得低頭。樹生跑過去,雨水混著泥漿濺滿褲腿。推車時他瞥見車廂里堆著名貴苗木,標(biāo)簽顯示要送往某私人會所。這種活以前都是外包的。
中午吃飯時,基地老吳告訴他實情:"楊主任兄弟開的綠化公司,專接園里的單子。"樹生說:有關(guān)系就這樣干?我們辛辛苦苦的有什么?老吳一聽這話嚇得像受驚的兔子跳開跑了。
樹生嚼著冷掉的饅頭,想起上周科技處退回的申報書。其中一條駁回理由是"缺乏實際應(yīng)用價值"。
雨下了整整一周。第七天樹生發(fā)燒了,但苗木基地缺人,他只好拖著身子干活。下午搬運香樟苗時,他眼前一黑,連人帶苗摔進(jìn)泥水里。
恍惚中聽見老吳在打電話:"...不關(guān)我事啊!他自己摔的!"
樹生想說自己沒事,張嘴卻咳出一口帶著鐵銹味的痰。他看見泥水中的小樹苗,根部土球已經(jīng)散了——這批苗算是廢了。
病假三天后,樹生被叫到行政樓。楊主任的辦公桌上擺著一份文件,最上方寫著"解除勞動合同"。
"園里最近效益不好。"她今天涂了橘色唇膏,"你明天不用來了。"
樹生盯著文件上鮮紅的公章:"我...我轉(zhuǎn)正了..."
"試用期六個月,你才五個月零二十天。"楊主任把計算器推過來,"要我給你算算嗎?"
樹生紅著眼睛說到:我干的好好的,憑什么就讓我走?圓里臨時工都用著好幾個,我就非的走?
哼,憑什么?你心里沒數(shù)嗎?告訴你現(xiàn)在走還工資什么的還一份不少,要是弄個開除就不是這樣了;楊主任沉著臉說到。
樹生滿腔怒火真想扇她那張刻薄的臉,可是理智讓他忍了下來。一生不吭的走了出來。
哼,憑什么?你以為認(rèn)識周教授你就厲害了?你以為周教授找園長告狀你我就動不了你?呸!什么東西!楊主任罵罵咧咧說到。
走出植物園大門時,樹生回頭望了望。溫室玻璃在夕陽下泛著金光,像他第一次來時那樣。保安老張欲言又止地遞給他一個紙袋:"周教授留的。"
紙袋里是那本《中國瀕危植物圖鑒》,扉頁多了行新字:"野火燒不盡,春風(fēng)吹又生。"
樹生把臉埋進(jìn)書頁,聞到了銀縷梅淡淡的香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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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來的故事可能會圍繞以下線索展開:
- **褪色的承諾**:周教授贈書中的題字將在樹生最絕望的時刻給予他意外的啟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