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透過百葉窗的縫隙，在診室的地板上投下斑駁的光影。消毒水的氣味混合著窗外夜來香的芬芳，在密閉的空間里形成一種奇特的矛盾感。Julian將鍍鉻的手術(shù)器械一件件排列在消毒臺上，金屬與瓷盤碰撞發(fā)出清脆的聲響，在寂靜的深夜里格外刺耳。
Theodore站在窗邊，手指無意識地摩挲著左眼的繃帶。紗布下的傷口似乎還隱隱作痛。窗外的梧桐樹在夜風(fēng)中沙沙作響，他突然轉(zhuǎn)身，聲音比平時低沉了八度：
"Jet，你還記得你提過給我你的眼睛的事嗎？"
這句話像一塊石頭投入平靜的湖面。房間里的空氣瞬間凝固了。
Alaric正倚在藥柜旁，漫不經(jīng)心地用酒精棉擦拭著袖口沾染的火藥痕跡。他的動作突然頓住，指間的棉球掉在了地上，滾到Julian的腳邊。
Julian沒有抬頭，繼續(xù)從抽屜里取出另一套手術(shù)器械。不銹鋼的剪刀、鑷子和縫合針在燈光下閃著冷光。"明天不要吃早飯，"她的聲音平靜得可怕，"我回去讓Santi準備麻醉劑和消毒用具。"她頓了頓，補充道："以及，Julian醫(yī)生要回老家一趟，這個月不接待病人。"
Alaric的瞳孔驟然收縮成針尖大小。他太熟悉這種說話方式了——她在用第三人稱談?wù)撟约?，就像在討論一個即將被拆卸的機械零件。而所謂的"回老家"，顯然不是指返鄉(xiāng)探親那么簡單。
"你他媽瘋了？"他一個箭步上前抓住Julian的手腕，掌心的溫度驟然升高。幾縷不受控制的火苗竄上他的發(fā)梢，將原本雪白的發(fā)絲灼燒成淡金色。"移植眼睛？這就是你所謂的'處理'？"他的聲音里帶著連自己都沒察覺的顫抖。
Julian任由他抓著，目光卻越過他的肩膀看向門外——那里空無一人，但地板上一片未干的水漬正在以不正常的速度蒸發(fā)。月光照在水漬上，折射出彩虹般的光暈。
"Theo。"她輕聲喚道，這個稱呼讓Alaric的手指不自覺地松了松。
"這是我的選擇。"Theodore說。他的聲音很輕，卻像一堵無形的墻，將Alaric的所有抗議都擋了回去。
Alaric發(fā)出一聲冷笑，松開Julian的手腕，轉(zhuǎn)而指向Theodore："哦？那你知道她打算怎么'給'你嗎？"他的指尖迸出幾點火星，"直接活生生挖出來？"他又指向Julian，"這家伙連痛覺神經(jīng)都能屏蔽，你覺得她會猶豫？"
Julian終于將視線轉(zhuǎn)向Alaric。在燈光下，她的深棕色眼睛呈現(xiàn)出一種近乎透明的質(zhì)感，像是兩口沉淀了太多秘密的古井。
"失去合作伙伴還是很麻煩的。"她重復(fù)了早晨的對話，聲音平靜得像在念一句咒語。
這句話像一盆冰水當頭澆下。Alaric踉蹌著后退半步，突然意識到——她正在用他自己構(gòu)建的邏輯牢籠來囚禁他。如果他們的關(guān)系僅僅是"合作伙伴"，那他確實沒有任何立場干涉她的決定。
遠處，藥柜的玻璃門突然映出一道模糊的黑影，像被風(fēng)吹散的煙霧般轉(zhuǎn)瞬即逝。三人都沒有注意到這個異常。
"需要我準備什么？"Theodore打破沉默，他的獨眼在陰影中閃爍著堅定的光芒。
Julian"咔嗒"一聲合上器械盒："信任。"
她抱著盒子走向地下室，白袍的下擺掃過木質(zhì)臺階時發(fā)出沙沙的聲響。當她的身影即將消失在樓梯轉(zhuǎn)角時，Alaric聽見一句幾乎微不可聞的低語：
"以及...別死。"
第二天，Alaric背靠著冰冷的石墻，手指無意識地摩挲著打火機的金屬外殼。咔嗒、咔嗒、咔嗒——火舌竄起又熄滅，映在他冰藍色的眼睛里，像某種不安的預(yù)兆。
手術(shù)室的門緊閉著，但透過磨砂玻璃，他能隱約看見Julian的影子——她正俯身在Theo上方，指尖泛著微光。她在給他自己的眼睛。
她真的這么做了。
Alaric的胸口涌上一股難以名狀的興奮，像電流順著脊背竄上來。他見過Julian治療傷口，見過她再生組織，但眼睛？一個完整的器官？如果她能這樣輕易地割舍自己的一部分，那么她的能力究竟已經(jīng)進化到了什么地步？
（她能再生眼睛嗎？）這個念頭在他腦海中盤旋。（如果能，那她現(xiàn)在到底算不算人類？）
他咬住煙嘴，沒點燃。不滿的情緒像細小的火花，在心底噼啪作響。
Theo憑什么？
那個天真的理想主義者，那個相信“火能照亮什么”的傻瓜，就因為失去了一只眼睛，就得到了Julian毫無保留的饋贈？而他，Alaric，曾經(jīng)的天才，曾經(jīng)被整個火家族捧在手心的繼承人，卻要靠著交易和算計才能從她那里換到一點幫助？
（沒有火焰的時候，他們連看都不看我一眼。）
記憶像毒蛇一樣纏上來——那些曾經(jīng)對他阿諛奉承的嘴臉，在他失去能力后是如何轉(zhuǎn)身離去。權(quán)力、崇拜、敬畏，一切都建立在火焰之上。而現(xiàn)在，Julian的力量比任何火焰都更純粹，更強大……
如果他能得到這份力量——
他的呼吸微微加快，腦海中浮現(xiàn)出畫面：自己站在高處，掌心涌動著不屬于任何家族的能力，所有人都不得不仰望他，包括那些曾經(jīng)拋棄他的人——
“那么，你追求力量是為了被看見嗎？”
Julian的聲音突然在腦海中響起，冷靜得像一把手術(shù)刀，精準地剖開他的幻想。
Alaric的手指猛地收緊，打火機的外殼硌得掌心生疼。
（該死。）
他煩躁地將打火機塞回口袋，強迫自己轉(zhuǎn)移注意力。如果Julian能看穿他的動機，那么他需要更謹慎地籌劃。也許……他該給她看些特別的記憶？
（什么樣的記憶能打動她？）
他想起自己小時候，第一次點燃火焰時母親的笑容——不，太做作了，Julian會一眼看穿他的表演?；蛘咦屗纯此攘耸裁?？但Julian會怎么想……
走廊盡頭傳來腳步聲，打斷了他的思緒。Alaric迅速調(diào)整表情，換上那副慣常的、玩世不恭的笑臉。
當手術(shù)室的門打開時，他已經(jīng)準備好了調(diào)侃的臺詞：“怎么樣，醫(yī)生？需要我捐點什么嗎？比如——一根手指？”
但他的眼睛卻不由自主地看向Julian左眼上的繃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