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陣沉默過后,倆人才消化了這個消息。
“那丫頭怎么回來了?她回來做什么?”張桂香這才問出了心里的疑問,指尖不自覺地摩挲著搪瓷杯沿。
要說啊,她回來這件事,就像女人的月事似得,既盼著她來——畢竟是老林家飛出去的金鳳凰,又怕她亂來——誰知道這城里的月亮照不亮老林家的土灶臺?
老林夫妻倆心里都糾結著,江新月這個名字,屬實成了老林家的一根刺,自從她離開以后,老林夫妻倆,便很少在兒子面前提及這個名字,怕的便是傷著兒子的心。
以前,江新月是老林家的體面,如今卻成為了拴在舌根底下的謎:當年頭也不回的奔著火車跑,如今怎么想起金寨這個犄角旮旯了。
“那丫頭回來了,不管她想做什么,咱們也別為難人家,畢竟你倆處這么長時間了,咱們男人得大度些?!绷珠L河手里的煙桿晃了晃,抖落下些許的煙絲。
“得了,你們也別想多了,等到她回來不就知道了嗎?”林知秋打起精神笑了笑,“再說了,人家就算回來,肯定也是回知青點啊,怎么會來咱們家?”
張桂香算是反應過來了,開口說道:“不管怎么說,你們那八十塊錢,得想辦法要回來?!?/p>
話說出口,林父反倒是為了難,露出一副尷尬的神色,只好看向了林知秋。
林知秋口氣輕松,“娘,你怎么突然講起這個了,哪有送出去的錢,再往回要的道理。”
張桂香氣急,尖著嗓音道:“你們爺倆高尚,你們爺倆大氣,你們爺倆都是好人,合著就我尖酸刻薄了是吧?”
“要我說......”林知秋訕訕一笑,開了個玩笑,“她呀,指不定是舍不得我,又回來了呢?”
雖然這么說,但是林知秋還是有自知之明的,上一世電影電視劇可沒少看,哪有知青進了城還惦記著農村對象的。
這個時候,老林夫妻倆也沒了吃飯的心思,只是沉默的坐在桌邊,各有心思。
林知秋倒是顯得沒心沒肺了,他拿著幾個由玉米豆粉制成的窩窩頭,隨便扒了幾口野菜,就進了房間。
原本剛穿越的時候,林知秋還以為現在還是吃人民公社集體食堂的時代,沒想到皖南很早就實行了“生產隊集體勞動,按公分分配糧食”的模式,皖南這塊的主要糧食來源就是水稻,紅薯,以及玉米,但是水稻屬于精米,需要上交公糧,所以村民們能分到手里的都是糙米以及紅薯一類的。
不過老林家由兩個壯勞力,每日都是十公分,而張桂香則是計算的六公分,就這樣,他們家的條件在這個小山村來說,已經算是很好了。
更何況林知秋這個工作崗位,也能讓他在村里過得很好,附近哪個村子殺豬,不得給他送點肉,不光是牲口,這哪家不有個頭疼腦熱的,還不都得求到他頭上來?
別看張嬸好像對他挺有敵意的,但那也是事出有因,還不是張家那小子,在江新月他們這批知青下鄉(xiāng)的時候,就已經看上了她這位公社里最漂亮的知青了,不過最后追求失敗,遷怒于他了而已。
再說了,她也就只敢嘴皮子上過過癮,明里暗里嘲諷幾句,真要和林知秋撕破臉面,她也沒這個膽子。
天漸漸的暗了下來,順手便點亮了房間內的煤油燈,昏暗的燭火影影綽綽,照耀在土墻壁上,他拿著一只鋼筆,伏在桌邊寫著些什么。
鋼筆與筆記本都是江新月留下的,說是留給他學習用的,剛好現在派上了用場,筆記本的封面上寫著《農村常見病預防和治療》。
前段時間,去縣城替她尋找備考書籍的時候,順手找到了幾本民國時期的老中醫(yī)看病心得筆記,里邊記載了一些農村常見病的癥狀與治療方法,還有一些對應的草藥名稱,所以他打算把這些都記錄下來,然后在結合自己了解的一些基礎衛(wèi)生知識與常見病防治方法,編寫了這么一本手冊。
要說是有什么目的,其實也沒有,就是閑得無聊而已,找點事情打發(fā)時間。如果能幫助到一些人,那當然是更好的,如果不行,也對自己沒什么影響。
“嘩啦啦~”
林知秋抬頭看了一眼,外邊開始下起了雨,打在院子里的土磚地上,一股混合著霉味、泥腥味的潮濕氣息翻涌上來。
雨越下越大,零星的雨點瞬間變得密集,讓他沒了下筆的思緒,回憶起偶遇江新月的哪個夜晚,依稀記得也是這么大的雨。
呆愣一陣后,他回過神來,也不知道江新月回了知青點沒有,這么大的雨,路上可不安全。
想到這里,他嘆了口氣,起身穿上蓑衣,又拿起一把油紙傘,推開院子門,準備出門尋她。
沒想到推開門的一瞬間,江新月渾身濕透的站在門口,腳邊是印著“燕京大學”的行李包,暴雨中看不清她的臉,但是林知秋一眼便知道是她。
“別發(fā)呆了,快幫我提箱子!”她的語氣有些發(fā)顫,呼吸急促。
林知秋一愣,并沒有多說什么,只是沉默的幫她拎上了行李。
進了門后,她隨手拎起掛在墻邊的一塊毛巾,擦拭著自己的腦袋,帶著些許隨意的口吻說道:“今晚我住這了,幫我準備一下床褥。”
這下林知秋是真吃驚了,呆愣了許久。
“你在想啥?”
“沒什么?!绷种镞@才緩過神來,內心腹誹:“這劇本不對啊,說好的拋夫劇情呢?”
聽到動靜的老林也從房間中出來了,看到她的一瞬間,反應和林知秋差不多。
“爸,我回來了?!?/p>
聲音輕柔,帶著些許的親近意味的語氣,讓林長河有些猝不及防。在他的印象中,江新月臨走前都沒有喊過這聲“爸”,現在喊出來,意味不言而喻,聽的他骨頭都好似輕了二兩。
林長河呆愣一陣后,又是燒開水又是拿毛巾的一陣忙活,全然忘了下午自己說過什么話。
“回來好,回來好啊,趕緊擦擦,可別凍感冒了?!?/p>
他一邊噓寒問暖,一邊遞上一條干凈毛巾。
“誰?”
黑暗中,張桂香的身形也逐漸從暗處顯現出來。走到近前,才發(fā)現是江新月這丫頭。
“新月丫頭?你...你咋來了?”張桂香揉了揉雙眼,以為自己的眼睛出了毛病,使勁瞪了瞪,這才敢確定下來。
“媽,我回來了。”江新月依葫蘆畫瓢,聲音甜美的喊了一聲。
“媽?”張桂香低聲重復了一句,明白了過來,眉開眼笑的拉過她的手,關切的詢問:“你這丫頭,怎么回來不知道寫封信呢?好讓秋娃子去縣里接你去。你看看,這雨淋的,可別凍感冒了?!?/p>
說罷,瞪了林知秋一眼,“你還不敢去生火燒水去,你看看你媳婦給凍得,怎么一點眼力見都沒有?”
要說張桂香這種農村婦女,有著她的精明,“你媳婦”這三個字一出口,算是坐實她的身份,不給她后悔的機會。而江新月自然是聽出了意思,不過她卻沒有反駁,算是默認了這個稱呼。
而那頭的林長河知道,這種時候自己也起不到什么作用,有張桂香便夠了,也是為了避嫌,于是留下了幾句關心,便起身回了屋。
張桂香則是拉著這個準兒媳,還在念叨個不停:“新月丫頭,你在學校錢夠用嗎?要不夠用,你就開口說,咱們老林家就是砸鍋賣鐵,也保準供你上大學?!?/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