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紫宸殿。
蕭垣批完最后一本奏折，揉了揉發(fā)脹的太陽穴。窗外已是深夜，燭火將他的影子拉得很長，投在繪有江山圖的屏風上，像一道孤獨的剪影。
"陛下，該歇息了。"老太監(jiān)輕聲提醒。
蕭垣揮了揮手："再等等。"
他從案幾下取出一個小木匣，打開銅鎖。里面整齊地疊放著幾封信，信封上都是同樣的字跡——清秀中帶著幾分不羈，就像那個人一樣。
最新的一封是三天前收到的。蕭垣小心地拆開火漆，再次閱讀那些字句：
"蕭公子： 所需硫磺已備齊，但硝石純度不足。若方便，下次可帶些膽礬與綠礬。另，你提到的《火攻挈要》中記載的'飛空擊賊震天雷炮'，其原理與我設(shè)想的一種武器頗為相似，附草圖供參詳。 沈芷"
信紙背面畫著一個精巧的裝置圖，旁邊密密麻麻標注著尺寸和材料說明。蕭垣雖不懂那些"空氣動力學"、"拋物線軌跡"之類的陌生詞匯，但大致能看出這是一種能遠程投射爆炸物的武器。
他拿起前幾日工部呈上的奏折，上面詳細記錄了邊境軍械庫的匱乏狀況。如果沈芷的設(shè)計能實現(xiàn)...
"莫言。"蕭垣突然喚道。
黑影從梁上飄然而下："主子。"
"準備一下，三日后朕要再去北境。"
莫言眉頭緊鎖："主子，這已是本月第三次離宮。丞相那邊..."
"劉巍又說什么了？"
"他昨日在朝會上暗示陛下近來...不務(wù)正業(yè)。"
蕭垣冷笑："朕看他是太閑了。去查查他那個侄子最近在做什么，聽說北境幾個縣的稅銀對不上數(shù)。"
莫言領(lǐng)命退下。蕭垣重新看向沈芷的信，指尖輕輕撫過那些字跡。三個月來，他們通過這種"藥材交易"的信件交流，表面上是商業(yè)往來，實則談的是火藥配方、武器設(shè)計，偶爾也涉及醫(yī)理和算術(shù)。
每次讀她的信，蕭垣都能感受到一種奇特的興奮，仿佛打開了一扇通往未知世界的門。那個世界有能飛行的鐵鳥，能瞬間傳遞消息的裝置，能治愈絕癥的醫(yī)術(shù)...而沈芷，就是那個世界的使者。
三日后，蕭垣再次扮作商人來到臨川鎮(zhèn)。與上次不同，這次他直接去了鎮(zhèn)子?xùn)|頭新蓋的一座小院——沈芷用他留下的銀兩買下的住所兼學堂。
院子里傳來孩童的讀書聲。蕭垣站在門外，透過籬笆縫隙看到沈芷正坐在一群孩子中間，手拿炭筆在一塊光滑的石板上寫著什么。
"...這個符號叫'等號'，表示兩邊的數(shù)值相等。"她指著石板上的符號說道，"比如三加四等于七，就可以寫成這樣..."
蕭垣挑眉。這種簡潔的數(shù)學符號絕非當代所有。他輕輕叩門，孩子們齊刷刷回頭。
"蕭公子！"一個小女孩歡呼道。
沈芷抬頭，眼中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喜悅，隨即恢復(fù)平靜："今天的課就到這里?；厝グ殉朔ū肀呈?，明天抽查。"
孩子們一哄而散，有幾個膽大的還湊到蕭垣身邊好奇地打量他。蕭垣從袖中掏出幾塊麥芽糖分給他們，孩子們歡呼著跑開了。
"你倒是會收買人心。"沈芷收拾著石板和炭筆，"東西帶來了嗎？"
蕭垣拍了拍隨身的包袱："膽礬、綠礬，還有你要的'高純度酒精'。"他環(huán)顧四周，"這里說話方便嗎？"
沈芷領(lǐng)他進屋。與簡陋的外觀不同，屋內(nèi)收拾得井井有條。一張大桌子上擺滿了瓶瓶罐罐和各種器具，角落里堆著書籍和卷軸。墻上掛著幾幅手繪的圖紙，蕭垣認出其中一張是上次信中提到的武器設(shè)計。
"你的學堂辦得不錯。"蕭垣放下包袱，"教孩子們...數(shù)學？"
沈芷倒了兩杯茶："基礎(chǔ)算術(shù)而已。這個時代的教育太落后了。"
"那些符號...不是當代所用吧？"
沈芷的手頓了一下，隨即坦然道："來自我家鄉(xiāng)的記法。簡潔高效，學起來快。"她遞給蕭垣一杯茶，"怎么，又要審問我？"
蕭垣搖頭，從懷中取出一卷圖紙："我找工部的朋友看了你的設(shè)計。他們認為...可行。"
沈芷展開圖紙，驚訝地發(fā)現(xiàn)上面不僅有她的原設(shè)計，還添加了許多詳細的注釋和改進建議。
"這位'朋友'眼光不錯。"她仔細閱讀著，"他提出的發(fā)射角度調(diào)整確實能增加射程...等等，這個氣室設(shè)計..."她突然抬頭，"你朋友是軍器監(jiān)的人？"
蕭垣啜了一口茶："算是吧。"
沈芷瞇起眼睛："蕭公子，你每次出現(xiàn)都帶著新的謎團。一個商人怎么會認識軍器監(jiān)的專家？又怎么會有這么稀有的化學品？"她指了指蕭垣帶來的包袱，"膽礬和綠礬都是受官府管制的物資。"
蕭垣放下茶杯："沈姑娘不也一樣嗎？一個藥鋪學徒怎么會懂得空氣動力學和拋物線軌跡？"
兩人對視一眼，同時笑了起來。這種針鋒相對的對話已經(jīng)成為他們之間獨特的交流方式。
"說正事。"沈芷鋪開圖紙，"我根據(jù)你的反饋做了改進，但還有一個關(guān)鍵問題沒解決——觸發(fā)裝置?，F(xiàn)在的設(shè)計需要手動點火，太危險了。"
蕭垣湊近圖紙，指出一個部位："這里可以借鑒弩機的原理，設(shè)計一個延時裝置..."
兩人埋頭討論，不知不覺天色已晚。沈芷點亮油燈，暖黃的光暈籠罩著桌面。蕭垣看著她專注的側(cè)臉，燈光為她的睫毛投下細長的陰影，那顆淚痣在光線下若隱若現(xiàn)。
有那么一瞬間，他幾乎要脫口而出：前世的你，眼角也有這樣一顆痣。
"...你覺得這樣如何？"沈芷的聲音將他拉回現(xiàn)實。
蕭垣定了定神，看向她指的位置："嗯...可以試試。不過材料強度可能不夠。"
"所以我需要更好的鋼材。"沈芷嘆了口氣，"這個時代的冶金技術(shù)..."
蕭垣突然抓住她的手腕："沈芷，你到底是什么人？"
房間一下子安靜下來。油燈爆出一個燈花，在墻上投下跳動的影子。沈芷沒有掙脫，只是平靜地回望他："我說過，來自很遠的地方。"
"多遠？"
"遠到...超出你的想象。"
蕭垣的手緊了緊："試著告訴我。"
沈芷沉默良久，最終搖了搖頭："你不會相信的。"
"試試看。"
"好吧。"沈芷深吸一口氣，"我來自一千多年后的世界。那里科技發(fā)達，醫(yī)學昌明，但也有戰(zhàn)爭和苦難。我是一名...化學家，在研究一種新型炸藥時發(fā)生意外，醒來就到了這里。"
她說完，緊盯著蕭垣的表情，等待他的嘲笑或質(zhì)疑。但出乎意料的是，蕭垣只是輕輕點了點頭："所以你知道未來的事？"
"只知道大概的歷史走向，細節(jié)不清楚。"沈芷謹慎地回答，"在我的...研究資料中，這個時期的大周王朝因為暴政和腐敗，正走向衰亡。"
蕭垣松開她的手腕，臉色陰沉："暴政...確實。"
沈芷驚訝于他的反應(yīng)："你...相信我？"
"比起妖魔鬼怪，時空穿越反而更容易接受，不是嗎？"蕭垣苦笑，"何況你的那些知識...確實不屬于這個時代。"
沈芷松了口氣，同時又感到一絲不安。蕭垣接受得太輕易了，仿佛早有心理準備...
"那么，"她試探地問，"你打算怎么處置我這個'異類'？向官府舉報？"
蕭垣搖頭，眼神突然變得極為復(fù)雜："我為什么要那么做？"
"因為我對你的身份了如指掌，大周的二皇子殿下。"沈芷直視他的眼睛，"按常理，你應(yīng)該把我這個危險分子關(guān)起來嚴刑拷問才對。"
蕭垣突然笑了，那笑容里帶著幾分苦澀："也許...我想看看你能為這個即將衰亡的王朝帶來什么改變。"
屋外傳來打更的聲音。蕭垣站起身："天晚了，我該回客棧了。"
沈芷送他到門口。夜風拂過，帶著初秋的涼意。蕭垣突然轉(zhuǎn)身："明天有空嗎？帶你去個地方。"
"什么地方？"
"一個更適合討論...武器的地方。"
第二天清晨，蕭垣帶著沈芷來到北山另一側(cè)的一個隱蔽山洞。與上次不同，這個洞窟明顯經(jīng)過人工修整，洞口有隱蔽的崗哨，里面則堆滿了各種物資。
"這是..."
"我的一個秘密據(jù)點。"蕭垣輕描淡寫地說，"在這里，我們可以安全地試驗?zāi)愕脑O(shè)計。"
沈芷環(huán)顧四周，發(fā)現(xiàn)洞內(nèi)不僅有生活用品，還有一個小型鍛造爐和一些金屬加工工具。角落里堆著幾桶硝石和硫磺，數(shù)量之多遠超她的想象。
"你早就準備好了？"她驚訝地問。
蕭垣點頭："從看到你的第一份設(shè)計圖就開始籌備了。"他指向洞窟深處，"那里有個更大的空間，可以做試驗場。"
沈芷跟著他往里走，心中的疑惑越來越深。這個"商人"不僅有軍器監(jiān)的朋友，還有設(shè)備齊全的秘密基地...他到底是誰？真的只是皇子那么簡單？
洞窟深處是一個天然形成的穹頂空間，地面平整，四周石壁厚實。蕭垣點亮墻上的火把，整個空間頓時明亮起來。
"這里足夠安全，可以試驗一些小規(guī)模的爆炸。"他說著，從懷中取出一個精致的銅盒，"另外，這個給你。"
沈芷打開銅盒，里面是一套精巧的測量工具，包括一把可折疊的銅尺、一個帶有精密刻度的銅制量杯，還有幾根細如發(fā)絲的銀針。
"這...太貴重了。"沈芷輕輕撫摸著那些工具，每一件都做工精良，絕非市面所能買到。
"從工部借來的。"蕭垣眨眨眼，"反正他們也用不上。"
沈芷忍不住笑了："堂堂朝廷工部，在你口中像個雜貨鋪。"
"某種意義上，確實是。"蕭垣也笑了，"那么，化學家小姐，今天想做什么實驗？"
整整一天，兩人沉浸在武器改良的實驗中。沈芷講解現(xiàn)代爆破原理，蕭垣則貢獻他對當代材料和工藝的了解。他們試驗了不同比例的火藥配方，記錄爆炸威力和煙霧大小。
傍晚時分，當沈芷成功演示了一種延時引爆裝置時，蕭垣眼中的驚嘆讓她心頭涌起一股奇異的滿足感。
"這太不可思議了。"蕭垣小心地檢查那個用竹筒和水銀制作的簡易計時器，"如果能大規(guī)模生產(chǎn)..."
沈芷的笑容消失了："蕭垣，我不想我的發(fā)明被用來殺人。"
蕭垣抬頭："那你想用它做什么？"
"防御。"沈芷堅定地說，"保護無辜的人免受土匪和亂兵的傷害。"
蕭垣若有所思："如果...我是說如果，有人能用你的發(fā)明結(jié)束戰(zhàn)爭，減少更多傷亡，你會同意嗎？"
沈芷猶豫了："那要看使用者的目的和手段。"
蕭垣點點頭，沒再追問。他幫沈芷收拾好實驗器材，兩人沉默地走出山洞。夕陽西下，將山巒染成金色。
"我明天要回京城了。"蕭垣突然說。
沈芷愣了一下："這么快？"
"朝中有事需要處理。"蕭垣看向遠方，"下次來，我會帶更好的鋼材和工具。"
沈芷點頭，心中涌起一絲莫名的失落。這三個月的書信往來和這次重逢，讓她幾乎忘記了蕭垣的身份和兩人之間的鴻溝...
"沈芷。"蕭垣突然轉(zhuǎn)身，認真地看著她，"無論發(fā)生什么，記住一點——我永遠不會傷害你。"
沈芷心頭一顫。這句話太過鄭重，仿佛一個誓言。她想回應(yīng)，卻不知該說什么。
蕭垣似乎也不期待回答，只是輕輕拍了拍她的肩："回去吧，天快黑了。"
兩人一前一后走下山路，影子在夕陽下拉得很長，時而重疊，時而分開。
沈芷不知道的是，就在他們沉浸于實驗時，臨川鎮(zhèn)的縣衙里，縣令正看著一封來自京城的密信，額頭上滲出冷汗。
信上只有寥寥數(shù)語："妖女沈芷，私制火藥，蠱惑民心，即刻收押候?qū)彙Ｘ┫鄤⑽∈种I。"
秋雨連綿，沈芷的小院里積了一層水洼。
她蹲在屋檐下，小心地將新配制的火藥裝入竹筒。這是她根據(jù)上次與蕭垣討論的方案改良的配方，爆燃速度更快，煙霧更少。雨水敲打著瓦片，形成一種令人安心的白噪音。
距離蕭垣離開已經(jīng)過去了半個月。這期間，她收到了兩封他的信，都是用藥材交易做掩護。第一封告知他已安全回京，第二封則提到朝中有人注意到他的頻繁離宮，近期可能無法再來北境。
沈芷用蠟封好竹筒，眉頭不自覺地皺起。蕭垣的信中那種若無其事的語氣掩蓋不住字里行間的緊張感。她猜測，他遇到的麻煩遠比描述的嚴重。
"沈姑娘！"院門外傳來急促的喊聲。
沈芷迅速將火藥藏進袖中，起身開門。藥鋪的小學徒阿福站在雨中，滿臉驚慌："不好了！官府的人去了藥鋪，說要抓您！師父讓我趕緊來報信！"
沈芷心頭一緊："抓我？憑什么？"
"說您...說您是妖女，用邪術(shù)惑人。"阿福喘著氣，"他們還搜了您的房間，找到了些瓶瓶罐罐..."
沈芷暗罵一聲。那些是她提煉的藥品和化學試劑，在這個愚昧的時代，確實容易被當作"邪術(shù)"。
"他們還說了什么？"
"領(lǐng)頭的大人說，是奉了丞相大人的手諭..."阿福突然壓低聲音，"沈姑娘，您快跑吧！他們馬上就會搜到這兒來！"
沈芷塞給阿福幾個銅錢："謝謝你。告訴老掌柜，我欠他的藥錢放在床頭暗格里。"
阿福匆匆離去后，沈芷迅速回到屋內(nèi)。她早就準備好了應(yīng)急包裹——幾件換洗衣物、干糧、銀兩，還有最重要的火藥配方和武器設(shè)計圖。她將這些貼身藏好，又檢查了一下袖中的竹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