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墻外傳來雜亂的腳步聲和金屬碰撞聲。沈芷吹滅油燈,從后窗翻出,輕盈地落在隔壁菜地里。借著夜色的掩護(hù),她貓腰穿過幾戶人家的后院,向鎮(zhèn)外跑去。
雨越下越大,打濕了她的頭發(fā)和衣衫。沈芷深一腳淺一腳地走在泥濘的小路上,心中盤算著去處。北山的秘密山洞是最佳選擇,那里有蕭垣留下的物資,足以支撐一段時間。
兩個時辰后,當(dāng)沈芷精疲力盡地抵達(dá)山洞時,天已蒙蒙亮。雨停了,但霧氣彌漫,能見度極低。她摸索著找到隱蔽入口,確認(rèn)無人跟蹤后,才鉆了進(jìn)去。
洞內(nèi)干燥陰冷,和她上次來時一樣。沈芷點燃火把,檢查了儲存的物資——糧食、清水、藥品都還在,甚至多了幾件御寒的毛毯。她猜測是蕭垣后來補(bǔ)充的。
"還算有良心。"沈芷嘟囔著,鋪開毛毯準(zhǔn)備休息。
就在這時,她注意到洞壁上多了一道刻痕,像是一個箭頭,指向洞窟深處。沈芷好奇地順著標(biāo)記走去,在最里面的石室發(fā)現(xiàn)了一個小木箱,上面放著一封信。
信封上寫著她的名字,是蕭垣的筆跡。
沈芷拆開信,內(nèi)容簡短而急促:
"沈芷: 若你看到此信,說明情況有變。朝中有人注意到你,務(wù)必小心。箱中有你所需的物品,及一份通關(guān)文牒,可助你離開北境。無論聽到什么關(guān)于我的消息,不要回頭。 蕭垣"
沈芷打開木箱,里面果然有幾套男裝、一些銀兩、一把精致的匕首,以及一份蓋著官府大印的通關(guān)文牒——上面的名字是"沈志",性別男,職業(yè)藥材商人。
"想得還挺周到。"沈芷苦笑,心中卻涌起一股暖流。
箱底還有一個綢布包裹的小物件。沈芷解開一看,竟是一個精巧的指南針,外殼上刻著一朵梨花。她怔怔地看著那朵花,指尖不自覺地?fù)徇^花瓣的紋路,那種莫名的熟悉感再次襲來。
收起指南針,沈芷回到外洞,開始籌劃下一步。她需要改良火藥配方,制作足夠的自衛(wèi)武器,然后...離開大周,去西域或南洋。這個念頭讓她胸口發(fā)悶。離開意味著再也見不到...
"想什么呢!"沈芷用力搖頭,"他可是..."
可是什么?蕭垣確實騙了她,隱瞞了皇子身份。但他從未傷害過她,反而一次次救她于危難。那些深夜的談話,共同的研究,書信往來的默契...都是假的嗎?
沈芷強(qiáng)迫自己停止胡思亂想。眼下最重要的是生存。她檢查了洞內(nèi)的材料,決定先制作一批便攜式火藥武器。
接下來的三天,沈芷足不出洞,全身心投入武器制作。蕭垣留下的材料質(zhì)量上乘,她很快完成了幾個改良版霹靂彈和煙霧彈。第四天傍晚,她決定試驗一個新設(shè)計的爆炸裝置。
"應(yīng)該沒問題..."沈芷自言自語,小心地將不同成分的火藥分層裝入一個鐵罐,"硝石、硫磺、木炭的比例是..."
突然,洞外傳來一聲異響。沈芷手一抖,多倒了一些硝石。她屏息聆聽,但那聲音沒再出現(xiàn)。
"可能是動物..."她松了口氣,繼續(xù)工作,卻忘了調(diào)整剛才失誤的比例。
裝置完成后,沈芷決定在洞內(nèi)的小試驗場測試。她點燃引線,迅速退到安全距離。
引線燃燒得比她預(yù)計的快得多。沈芷剛意識到不對,一聲震耳欲聾的爆炸就掀翻了試驗臺。氣浪將她推倒在地,火舌瞬間吞沒了半個石室。
"該死!比例錯了!"沈芷掙扎著爬起來,發(fā)現(xiàn)出口已被火焰封鎖。濃煙滾滾,她劇烈咳嗽著,視線開始模糊。
就在她即將失去意識時,一個身影沖破火墻,一把將她抱起。透過煙霧,沈芷看到了蕭垣被火光映紅的臉——那張總是從容淡定的臉上,此刻寫滿了恐懼。
"抓緊我!"他在她耳邊吼道,聲音幾乎被爆炸聲淹沒。
沈芷本能地?fù)ё∷牟弊?。蕭垣用外袍裹住她,沖向火海。熱浪撲面而來,沈芷感覺有火星濺到皮膚上,灼痛難忍。蕭垣將她護(hù)在懷中,自己承受了大半的傷害。
他們終于沖出洞口,滾落在濕潤的草地上。蕭垣迅速拍滅沈芷衣角的火星,然后才顧得上自己燒焦的袖口。
"你瘋了嗎?!"他怒吼,聲音因吸入煙霧而嘶啞,"在密閉空間試驗不穩(wěn)定爆炸物?!"
沈芷從未見過他如此失態(tài)。蕭垣的眉毛和部分頭發(fā)被燒焦,臉上有幾處燙傷,雙手更是慘不忍睹——掌心全是被灼燒的水泡。
"你的手..."沈芷虛弱地說。
蕭垣似乎這才感覺到疼痛,倒吸一口冷氣:"沒事。你傷到哪了?"
沈芷檢查了一下自己,只有幾處輕微燒傷和擦傷。若非蕭垣相救,她早已葬身火海...
"你怎么會在這里?"她問。
蕭垣扶她坐起來:"我接到消息說劉巍派人來抓你,就立刻趕來了。"他看向仍在冒煙的山洞,"幸好來得及時..."
話音未落,他突然劇烈咳嗽起來,一口鮮血噴在草地上。
"蕭垣!"沈芷驚恐地扶住他搖晃的身體。
"沒事...吸了點煙..."他勉強(qiáng)笑了笑,卻再次咳出血來。
沈芷這才注意到,蕭垣的后背衣衫已經(jīng)燒穿,露出大片焦黑的皮膚。他一定是用自己的身體為她擋住了最猛烈的火焰...
"我們得找個地方處理你的傷。"她焦急地環(huán)顧四周,"這附近有沒有..."
"山腰有個獵戶小屋...安全..."蕭垣的聲音越來越弱,最終昏倒在沈芷肩上。
沈芷咬咬牙,半拖半抱地帶著蕭垣向山腰移動。他比看起來重得多,等終于到達(dá)小屋時,她已經(jīng)精疲力盡。
小屋簡陋但干燥,有基本的家具和炊具。沈芷將蕭垣安置在床鋪上,點亮油燈,開始檢查他的傷勢。
情況比她想象的更糟。蕭垣的背部有二度燒傷,雙手更是慘不忍睹。最嚴(yán)重的是呼吸道灼傷——他吸入了大量高溫?zé)熿F,肺部可能已經(jīng)受損。
"你這個傻子..."沈芷輕聲咒罵,手卻溫柔地拂過他滾燙的額頭。
她取出隨身攜帶的藥包,開始配制燒傷藥膏。幸好小屋里有清水和干凈的布條,她先為蕭垣清理了傷口,然后敷上藥膏,用布條包扎好。
處理完背部和雙手,沈芷小心地解開蕭垣的衣襟,想檢查他胸腹有無受傷。當(dāng)衣衫褪到肩部時,她突然僵住了。
在蕭垣的右肩胛骨下方,有一個暗紅色的胎記——形狀像一只展翅的鷹。
沈芷如遭雷擊。她曾在史書中讀到過,暴君蕭垣身上有一個鷹形胎記,被視為"天命所歸"的象征。而眼前這個胎記的位置和形狀,與記載分毫不差...
"不...不可能..."沈芷踉蹌后退,撞翻了水盆。
水聲驚醒了蕭垣。他微微睜開眼,看到沈芷慘白的臉色,立刻明白了什么。
"你...看到了。"他聲音嘶啞,不是疑問而是陳述。
沈芷的手摸向腰間的匕首:"你是...蕭垣。那個蕭垣。"
蕭垣艱難地?fù)纹鹕碜?,燒傷讓他疼得臉色發(fā)白:"是。"
"你從一開始就知道我是誰。"沈芷的聲音顫抖,"你接近我,救我,都是為了...什么?監(jiān)視我?利用我的知識?"
"不!"蕭垣想站起來,卻因疼痛跌回床鋪,"沈芷,聽我解釋..."
"解釋什么?"沈芷冷笑,眼中卻閃著淚光,"解釋你怎么從一個暴君變成了仁慈的圣人?解釋你為什么要救一個本該死在火場里的宮女?"
蕭垣猛地抬頭:"你...你想起來了?"
"我沒想起來任何事情!"沈芷幾乎是吼出來的,"但我讀過史書。永昌十五年,二皇子蕭垣弒兄奪位,開始了長達(dá)十二年的暴政。他殘害忠良,橫征暴斂,最終導(dǎo)致民變四起,皇城被攻破..."她的聲音哽咽了,"而在他死前,一個叫沈芷的宮女為他擋箭而死..."
蕭垣的臉色比紙還白:"那不是全部真相..."
"夠接近了!"沈芷握緊匕首,"你知道最可笑的是什么嗎?我居然...差點相信了你。"
蕭垣看著她,眼中是無盡的痛苦:"沈芷,我重生回來就是為了彌補(bǔ)過錯。那個為你擋箭而死的沈芷...她改變了我的全部。"
"閉嘴!"沈芷的匕首指向他的喉嚨,"別用那個名字叫我。我不是她。永遠(yuǎn)不會是。"
蕭垣平靜地注視著她:"那你為什么不殺了我?"
沈芷的手在顫抖。匕首尖離蕭垣的咽喉只有一寸,卻怎么也刺不下去。
"下不了手?"蕭垣輕聲問,"還是說...你也感覺到了,我們之間的聯(lián)系?"
"沒有聯(lián)系!"沈芷厲聲道,"只有欺騙和利用!"
蕭垣突然咳嗽起來,鮮血再次從嘴角溢出。沈芷本能地向前一步,又硬生生停住。
"你...需要喝水。"她生硬地說,放下匕首去倒水。
背對蕭垣時,沈芷的手不受控制地發(fā)抖。她應(yīng)該現(xiàn)在就離開,趁他虛弱無法追擊。但那些燒傷需要定期換藥,否則會感染...
"給。"她將水碗遞給蕭垣,刻意不碰到他的手指。
蕭垣艱難地喝了幾口,突然抬頭:"你在水里下了什么?"
沈芷心頭一跳。她確實趁倒水的機(jī)會加入了一種無色無味的草藥提取物——大劑量服用會導(dǎo)致心臟麻痹。
"沒什么。"她移開視線。
蕭垣盯著碗看了幾秒,然后一飲而盡:"謝謝。"
沈芷瞪大了眼睛:"你...!"
"如果這是你想要的..."蕭垣放下碗,平靜地躺回去,"我接受。"
沈芷僵在原地,眼睜睜看著蕭垣的呼吸逐漸變慢,臉色開始發(fā)青。這種毒沒有解藥,會在一個時辰內(nèi)停止心跳...
"不..."她突然撲到床邊,從藥包中翻出幾味草藥,"吐出來!快吐出來!"
蕭垣虛弱地?fù)u頭,已經(jīng)說不出話。
沈芷手忙腳亂地配制解毒劑,眼淚模糊了視線:"你這個瘋子...為什么要喝..."
解毒劑終于配好,她扶起蕭垣的頭,強(qiáng)迫他喝下。藥水一半進(jìn)了他的嘴,一半灑在衣襟上。沈芷不停地拍打他的臉頰,防止他昏迷。
"醒醒!別睡!蕭垣!"
不知過了多久,蕭垣的呼吸終于平穩(wěn)下來。他微微睜開眼,嘴角勾起一個虛弱的微笑:"你...救了我..."
沈芷癱坐在地上,渾身冷汗:"我只是...不想成為和你一樣的殺人犯。"
蕭垣艱難地伸出手,輕輕碰了碰她的指尖:"謝謝..."
沈芷猛地抽回手,站起身:"你的傷已經(jīng)處理好了。明天應(yīng)該就能移動。我...我要走了。"
"沈芷..."蕭垣掙扎著想坐起來,"至少讓我解釋..."
"沒什么好解釋的。"沈芷收拾著藥包,不敢看他,"你是暴君蕭垣,這就夠了。"
"那為什么還救我?"
沈芷的動作頓了一下:"...職業(yè)習(xí)慣。"
她頭也不回地走向門口,卻在門檻處停下:"山洞里的火...謝謝你。"
說完,她推門而出,消失在夜色中。
蕭垣望著她離去的方向,輕聲自語:"這次...換我替你下地獄。"
屋外,沈芷靠在門上,無聲地流淚。她不明白自己為什么如此難過,為什么下不了手殺他,又為什么在最后關(guān)頭救他...
月光冷冷地照在山路上,像一條蒼白的河流。沈芷擦干眼淚,邁步走入夜色。她不知道要去哪里,只知道必須遠(yuǎn)離那個讓她心亂如麻的男人。
而在她身后的小屋里,蕭垣望著屋頂,一滴淚水滑入鬢角。他早知道會有這一天,卻沒想到會這么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