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我那時還不知道，日子不會一直這么平靜。麻煩，正在不遠處等著我們。
那天阿禾要去鎮(zhèn)上送繡好的帕子，順便換點米回來。
我靠著墻根曬太陽，看著她把疊得整整齊齊的帕子放進竹籃，又把那只瘸腿老母雞抱進筐里 ，說是要去集市上問問價錢，實在不行就把雞賣了，換點藥給我治傷。
“我跟你一起去?！?我掙扎著站起來。這幾天喝著熱粥，傷口好得快，走路已經(jīng)不打晃了。
“你去干嘛？” 阿禾皺眉，“鎮(zhèn)上人多眼雜，你這傷還沒好利索，別再碰到麻煩。”
“我……” 我想說自己能保護她，可話到嘴邊又咽了回去。
現(xiàn)在的我，連只雞都打不過，還談什么保護？
“在家等著吧，我很快就回來?！?阿禾拍了拍我的胳膊，拿起竹籃就往外走。她的手很涼，卻帶著股讓人安心的勁兒。
看著她的背影消失在雪地里，我心里莫名發(fā)慌。
等了約莫兩個時辰，太陽都往西斜了，還不見阿禾回來。
我坐不住了，一瘸一拐地往鎮(zhèn)上走。冷風(fēng)刮在臉上像刀子割，可我心里更急，腳步都快了幾分。
快到鎮(zhèn)口時，遠遠就聽見吵鬧聲，還有女人的哭喊聲。
那聲音有點耳熟，我心里咯噔一下，趕緊往前跑。
就看見阿禾蹲在地上，竹籃翻在一邊，里面的米撒了一地，被人踩得亂七八糟。一個滿臉橫肉的壯漢手里拿著塊帕子，正是阿禾繡的那朵桃花帕。旁邊還站著兩個小混混，正對著阿禾指指點點。
“這帕子不錯啊?！?壯漢把帕子往手里一甩，“小娘子，跟爺回府，這帕子爺買了，再賞你兩吊錢怎么樣？”
“你還給我！” 阿禾紅著眼眶，想搶回帕子，卻被壯漢一把推開，踉蹌著差點摔倒。
“喲，還挺烈?！?壯漢獰笑一聲，伸手就要去摸阿禾的臉。
我腦子 “嗡” 的一聲，什么都顧不上了，沖過去一把推開壯漢：“住手！”
壯漢被我推得后退兩步，站穩(wěn)后瞪著我：“哪來的臭小子，敢管你爺爺?shù)氖拢俊?/p>
我把阿禾護在身后，雖然我現(xiàn)在沒什么法力，可氣勢不能輸。想當年，三界之內(nèi)，還沒人敢在我面前這么囂張。
“她是我…… 我妹子。” 我梗著脖子，“你把帕子還給她，再賠禮道歉，這事就算了。”
“賠禮道歉？” 壯漢像是聽到了什么笑話，“就憑你？” 他說著，一拳就朝我打來。
我下意識地想躲，可這凡胎肉體太笨重，“砰” 的一聲，拳頭結(jié)結(jié)實實地打在我胸口。我疼得悶哼一聲，后退了好幾步，差點摔倒。
“凌霄！” 阿禾驚呼一聲，想過來扶我，卻被那兩個小混混攔住了。
“就這點能耐，還想學(xué)人英雄救美？” 壯漢嗤笑，又要上來打我。
我咬著牙，忍著胸口的劇痛，沖上去抱住壯漢的腿，使勁一掀。壯漢沒站穩(wěn)，“撲通” 一聲摔在地上，啃了一嘴泥。
“媽的！” 壯漢惱羞成怒，爬起來就朝我踹來。我來不及躲，被踹倒在地，膝蓋磕在石頭上，疼得鉆心。
可我看著阿禾哭紅的眼睛，心里那點疼好像又不算什么了。
我掙扎著爬起來，撿起地上的一根木棍，朝著壯漢就揮了過去。
我沒什么章法，就是憑著一股勁亂打。壯漢被我打了幾下，也火了，一把奪過木棍，就朝我頭上打來。
“不要！” 阿禾尖叫著撲過來，想擋在我面前。
我趕緊把她推開，自己硬生生挨了一棍?！拔恕?的一聲，我感覺頭都要裂開了，眼前發(fā)黑，差點暈過去。
但我死死盯著壯漢，手里不知什么時候又摸到一塊石頭，想都沒想就朝他扔了過去。
石頭沒砸中他的頭，卻砸在了他的胳膊上。壯漢疼得叫了一聲，手里的木棍也掉了。
就在這時，鎮(zhèn)上的巡邏兵來了。那幾個混混一看，趕緊扶起壯漢跑了，跑之前還撂下一句：“小子，你給我等著！”
巡邏兵走后，阿禾趕緊跑過來扶我，手都在抖：“你怎么樣？疼不疼？”
我想笑，可一咧嘴，嘴角就流出了血?！皼]事…… 小傷?！?/p>
阿禾看著我頭上的傷口，眼淚掉得更兇了：“都怪我，要不是為了我……”
“不怪你?！?我伸手想擦去她的眼淚，可手剛抬起來就沒勁了，“是我…… 我沒保護好你?！?/p>
以前在天庭，誰要是敢動我身邊的人，我能讓他灰飛煙滅。
可現(xiàn)在，我連個凡人都打不過，還讓阿禾為我擔(dān)心。
阿禾把我扶起來，小心翼翼地幫我擦掉臉上的血：“我們回家?！?/p>
回去的路上，阿禾一直扶著我，走得很慢。夕陽把我們的影子拉得很長，我能聞到她身上淡淡的草藥味，心里忽然覺得暖暖的。
“那帕子……” 我低聲說。
“沒了就沒了，再繡就是了?！?阿禾笑了笑，可我知道她心里肯定不好受，那帕子她繡了好幾天呢。
回到破廟，阿禾趕緊給我處理傷口，動作比上次更輕了。
我看著她認真的樣子，突然說：“阿禾，等我好了，我一定讓他們給你賠罪，還讓你繡出不褪色的帕子，賣好多好多米。”
阿禾抬起頭，眼睛里閃著光：“我相信你?！?/p>
那天晚上，我睡得很沉。夢里，我好像又有了法力，把那幾個混混打得落花流水，阿禾站在一旁笑，眼睛亮得像星星。
傷好得差不多時，我終于能利索地站起來了?？粗⒑堂刻焯觳涣辆统鋈タ巢?、做繡活，回來還要生火做飯，我這前神仙實在坐不住。
“今天的柴我來劈?！?我拿起斧頭，學(xué)著鎮(zhèn)上漢子的樣子掄了掄胳膊，試圖顯得威風(fēng)點。
阿禾正在淘米，聞言抬頭看我，眼睛彎成了月牙：“你行嗎？”
“小看誰呢？” 我嗤笑一聲，抱起一根最粗的木頭放在石墩上，舉起斧頭就往下劈。
想象中應(yīng)該是 “咔嚓” 一聲脆響，木頭應(yīng)聲兩半。
結(jié)果斧頭 “哐當” 砸在石頭上，震得我虎口發(fā)麻，差點脫手飛出去。
木頭紋絲不動，只是在石墩上滾了兩圈。
阿禾 “噗嗤” 笑出了聲。
“笑什么笑！” 我臉紅得發(fā)燙，強裝鎮(zhèn)定，“第一次沒掌握好力度而已?！?/p>
這次我瞄準木頭中間，深吸一口氣，用盡全身力氣劈下去。
斧頭倒是砍進木頭里了，可卡得死死的，怎么拔都拔不出來。
我漲紅了臉，又拽又晃，木頭跟著斧頭一起動，活像在跳奇怪的舞。
“還是我來吧。” 阿禾走過來，輕輕一擰斧頭，“噗” 的一聲，斧頭就出來了。她拿起斧頭，姿勢熟練又輕巧，一下一下，木頭很快就被劈成了整齊的小塊，堆得像座小山。
我站在旁邊，手里還攥著沒來得及放下的木屑，活像個傻子。
想當年我揮揮手就能召來天雷，劈開的山頭比這木頭粗百倍。
可現(xiàn)在，連把斧頭都馴服不了。
“你…… 你這力氣怎么練的？” 我結(jié)結(jié)巴巴地問。
“練多了就會了?！?阿禾擦了擦額頭的汗，“我爹走后，家里的重活都是我干。
剛開始也劈不動，手上磨出好多血泡，后來就好了?！?/p>
她伸出手給我看，掌心有厚厚的繭子，指關(guān)節(jié)有些粗大，和那些仙子纖細白皙的手完全不同?？晌铱粗@雙手，突然覺得比任何仙玉都好看。
“我?guī)湍銦鸢伞！?我趕緊轉(zhuǎn)移話題，拿起火柴就往灶膛里塞。
結(jié)果火沒點著，倒把自己嗆得直咳嗽，眼淚都出來了。
阿禾一邊拍我的背，一邊笑著往灶膛里添柴，火苗 “騰” 地一下躥起來，映得她臉頰紅撲撲的。
“你啊，還是歇著吧?！?她把我推出廚房，“等我做好飯叫你?！?/p>
我站在院子里，看著阿禾忙碌的背影，心里有點不是滋味。
以前在天庭，我動動嘴皮子就有人把一切都打理好。可現(xiàn)在，我連給她搭把手都做不到。
下午阿禾去河邊洗衣服，我偷偷拿起斧頭，對著一根細點的木頭練起來。劈了十幾下，胳膊酸得抬不起來，總算劈成了幾塊歪歪扭扭的木頭。
阿禾回來時，看見院子里的 “成果”，眼睛亮了亮：“你劈的？”
“嗯。” 我有點不好意思，“不太好看?！?/p>
“挺好的?！?她拿起一塊木頭，笑得眉眼彎彎，“比我第一次強多了?！?/p>
那天晚上，阿禾做了紅薯粥，還蒸了紅薯。她把最大最甜的那個遞給我：“獎勵你的?！?/p>
紅薯熱乎乎的，甜得流蜜。我一邊吃一邊想，等我練會了劈柴，就再學(xué)挑水、生火，以后所有重活都我來干，讓阿禾也能像那些仙子一樣，不用那么辛苦。
接下來幾天，我每天都偷偷練劈柴。手上磨出了血泡，阿禾看見了，晚上就坐在燈下給我縫手套，用的是她最寶貝的那塊藍布料。
“戴上這個就不疼了?！?她把縫好的手套遞給我，上面還繡了朵小小的桃花。
我戴上手套，大小正合適，暖暖的，心里也跟著暖烘烘的。
這天我正劈得起勁，突然聽見阿禾喊我：“凌霄，你看這是什么？”
她手里拿著塊帕子，正是上次被搶走的那朵桃花帕！
“這…… 這怎么回來的？” 我驚訝地問。
“剛才巡邏兵送過來的，說是那幾個混混被抓了，從他們身上搜出來的。”
阿禾把帕子遞給我，“他們還說要跟你賠罪呢?！?/p>
我看著帕子上的桃花，突然想起那天說的話。原來不用我動手，惡人自有天收。
“你看，我說過會讓他們賠罪的。” 我有點得意。
阿禾笑著點頭，眼睛里的光比天上的星星還亮。
晚上，我看著阿禾在燈下繡帕子，突然想起自己說過要讓她繡出不褪色的帕子。
我悄悄運起那點剛恢復(fù)的微弱靈氣，指尖泛起淡淡的白光，輕輕點在她繡的花瓣上。
靈氣順著絲線滲進去，花瓣的顏色好像更鮮亮了些。
“好了?！?阿禾放下繡繃，伸了個懶腰，“明天就能交貨了?！?/p>
我沒說話，只是看著那朵桃花，心里偷偷想：等這帕子交出去，保管讓所有人都大吃一驚。
第二天一早，阿禾就揣著那方繡帕去了鎮(zhèn)上。
我在家劈柴時，心里總有點七上八下的 ，那點靈氣到底能不能讓帕子不褪色？要是沒效果，阿禾該多失望。
日頭爬到頭頂時，阿禾終于回來了。她還沒進廟門，我就聽見她的笑聲，像銀鈴似的。
“凌霄！凌霄！” 她沖進來看我，眼睛亮得驚人，手里還攥著個沉甸甸的錢袋，“你快看！”
錢袋打開，里面滾出十幾枚銅板，還有一小塊碎銀子，在陽光下閃著光。這可比平時繡帕子換來的米值錢多了。
“這是……” 我驚訝地張大嘴。
“張大戶家的小姐看到帕子，非要買下來！” 阿禾笑得喘不過氣，“她說這桃花顏色鮮亮，洗了三遍都沒掉色，比城里最好的綢緞鋪子賣的還稀罕！
她給了我好多錢，還說要訂一百塊帕子，讓我都繡成不褪色的！”
我心里的石頭 “咚” 地落了地，忍不住也跟著笑起來。原來我這點微弱的靈氣，真的派上用場了。
“我就說吧，肯定行?！?我故意板起臉，可嘴角怎么也壓不下去。
阿禾從懷里掏出個油紙包，打開來是兩個熱氣騰騰的肉包子?！敖o你買的，快吃?！?/p>
肉包子的香味鉆進鼻子，我這才想起自己還沒吃飯。剛要伸手去拿，廟門突然被人 “砰” 地推開。
進來的是個穿著綢緞衣裳的管家，身后跟著兩個家丁，個個兇神惡煞的。
管家三角眼掃了一圈破廟，最后落在阿禾身上，語氣傲慢得像只斗勝了的公雞：“誰是阿禾？”
阿禾把我往身后拉了拉，小聲說：“我是?！?/p>
“我們家老爺聽說你會繡不褪色的帕子？” 管家撇著嘴，“跟我回府，給我們家小姐當繡娘去。價錢好說，每月給你…… 五十個銅板。”
這話一出，我差點笑出聲。
張大戶家買一方帕子就給了那么多錢，現(xiàn)在想讓阿禾去當長工，每月才五十個銅板？這不是明擺著欺負人嗎？
“不去?！?阿禾攥緊了手里的錢袋，“我只賣帕子，不當繡娘。”
“嘿，你這小丫頭片子還挺犟?！?管家臉一沉，“我們家老爺看上你，是你的福氣！別給臉不要臉！”
他身后的家丁往前邁了一步，伸手就要抓阿禾。我趕緊把阿禾護在身后，手里悄悄攥緊了斧頭 ， 這幾天劈柴沒白練，對付這兩個家丁應(yīng)該還行。
“你們想干什么？” 我瞪著他們，盡量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有氣勢。
管家上下打量我一番，看見我身上的補丁衣服，嗤笑一聲：“哪來的叫花子，也敢管我們張府的事？識相點就滾開，不然打斷你的腿！”
“有我在，你們別想動她一根手指頭?！?我把斧頭往地上一頓，“哐當” 一聲，石屑都濺起來了。
管家大概沒見過這么橫的叫花子，愣了一下，隨即惱羞成怒：“給我打！”
兩個家丁撲上來，我側(cè)身躲過第一個，一斧頭柄砸在他背上，那家伙 “哎喲” 一聲趴在地上。
另一個家丁還沒反應(yīng)過來，就被我踹中肚子，捂著肚子蹲在地上哼哼。
管家嚇得后退兩步，指著我哆嗦道：“你…… 你等著！我們家老爺不會放過你的！”
說完他扶起兩個家丁，屁滾尿流地跑了。
阿禾拉了拉我的胳膊，小聲說：“張大戶在鎮(zhèn)上勢力大，我們?nèi)遣黄鸬??！?/p>
“怕他干嘛？” 我把斧頭扛在肩上，學(xué)著鎮(zhèn)上漢子的樣子，“他要是再敢來，我還揍他?！?/p>
阿禾沒說話，只是抬頭看我，眼睛里像落了星星。過了好一會兒，她才小聲說：“謝謝你，凌霄?！?/p>
那天下午，阿禾沒再繡帕子，而是把那方桃花帕小心翼翼地收進了木盒里。
她說：“這帕子不賣了，留著做個念想。”
我知道，她留著的不僅是帕子，還有我們一起熬過的這些日子。
傍晚生火時，我終于能順利點著柴禾了。火苗 “噼啪” 地跳著，映得阿禾的臉紅紅的。
她突然說：“凌霄，等攢夠了錢，我們?nèi)コ抢镒鈧€小房子吧。我繼續(xù)繡帕子，你…… 你可以去碼頭找份活干?！?/p>
我心里一動，看著她被火光映亮的側(cè)臉，突然覺得，就算永遠回不了天庭，就這樣和她守著一間小房子，劈柴生火，好像也不錯。
“好啊?！?我笑著說，“到時候我天天給你劈柴，劈得比誰都多?！?/p>
阿禾 “噗嗤” 笑了，往我手里塞了塊烤紅薯：“吃你的吧?！?/p>
紅薯還是那么甜，甜得從舌尖一直暖到心里。我啃著紅薯，偷偷看阿禾，她正低頭添柴，嘴角還帶著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