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月在咖啡廳門口已經徘徊了十分鐘。透過玻璃窗,她能看到裴珣坐在角落的位置,面前放著兩杯飲料——一杯咖啡,一杯冰可樂。他時不時看表,然后望向門口,眼神中的期待逐漸被失落取代。
八點二十,桑月終于推開了門。
鈴鐺清脆的聲音引得裴珣猛地抬頭。當他看到桑月時,眼睛瞬間亮了起來,像是黑夜中突然被點亮的星辰。他站起身,卻又不敢貿然上前,只是站在原地,手指無意識地敲打著桌面——那個緊張時的小動作,桑月再熟悉不過。
"你來了。"當桑月走到桌前,裴珣的聲音有些沙啞。
桑月沒有坐下,只是盯著那杯冰可樂。杯壁上的水珠已經凝結成細流,在桌面上匯成一小灘水漬。"你想解釋什么?"
裴珣深吸一口氣:"關于林妍,關于那張照片,關于...我為什么來蘭城。"
"不必了。"桑月的聲音比想象中冷靜,"你們的事與我無關。"
"桑月,"裴珣突然抓住她的手腕,力道大得讓她輕微瑟縮,"求你,坐下聽我說完。就這一次,如果之后你還是決定離開,我絕不會再打擾你。"
他的手掌溫熱干燥,指腹有一層薄繭——那是常年打籃球留下的。這個觸感如此熟悉,讓桑月恍惚間回到了高中時代,裴珣也是這樣拉著她的手,穿過放學后擁擠的人群。
她慢慢坐下,但沒有碰那杯咖啡。
裴珣松開手,從錢包里抽出一張照片推到她面前。那是高中畢業(yè)照,他們班的全家福。桑月一眼就看到了站在第三排的自己,和旁邊摟著她肩膀、笑得燦爛的裴珣。
"記得拍照那天嗎?"裴珣輕聲問,"你因為中暑差點暈倒,我背你去醫(yī)務室。路上你說,'裴珣,不管去哪所大學,我們都要經常見面'。"
桑月記得。那天酷熱難當,她眼前發(fā)黑,是裴珣堅實的后背給了她安全感。她伏在他耳邊說的那句話,原本是甜蜜的承諾,如今卻成了諷刺的回憶。
"然后呢?"她硬起心腸,"半個月后你就和林妍十指緊扣了。"
"那張照片..."裴珣剛要解釋,咖啡廳的門突然被猛地推開,一個高大的男生沖了進來,滿頭大汗。
"裴珣!原來你在這!教練找你找瘋了,校隊選拔最終名單今晚必須確定!"男生氣喘吁吁地說,這才注意到桑月,"呃,我是不是打擾到你們了?"
桑月認出了這個男生——陳浩,裴珣的室友,上次在籌備會上見過。
裴珣的眉頭緊鎖:"我跟教練請過假了,明天一早去找他。"
"不行啊,副校長親自過問這事,說必須今晚定下來。"陳浩為難地搓著手,"好像是因為那個贊助商的要求..."
裴珣的表情變得掙扎,目光在桑月和陳浩之間來回游移。桑月趁機站起身:"你去吧,我們改天再聊。"
"不!"裴珣幾乎是喊出來的,引得周圍幾桌客人紛紛側目。他壓低聲音,"桑月,等我半小時,不,二十分鐘就好。這次我一定要說清楚。"
桑月看著他焦急的眼神,突然覺得很累。兩年的隔閡,豈是二十分鐘能說清的?"算了,裴珣。有些事...過去了就讓它過去吧。"
她轉身要走,陳浩卻突然攔住了她:"等等,你是桑月?裴珣經常提起的那個桑月?"
桑月愣住了,看向裴珣。他的耳根已經紅透,正用眼神瘋狂示意陳浩閉嘴。
"對啊,你就是那個讓他放棄北理工的姑娘嘛!"陳浩渾然不覺,自顧自地說著,"好家伙,當時他爸氣得差點斷絕關系,他媽哭了一個月...呃,裴珣你踢我干嘛?"
桑月如遭雷擊,不可置信地看向裴珣:"你...放棄了北理工?"
裴珣的臉色變得蒼白:"桑月,不是現在..."
"什么叫'讓他放棄北理工'?"桑月追問陳浩,聲音微微發(fā)抖。
陳浩終于意識到自己說錯話了,尷尬地撓頭:"啊這...裴珣沒告訴你嗎?他本來已經被北理工錄取了,結果八月突然說要復讀,家里鬧得雞飛狗跳。后來不知怎么又通過補錄來了蘭城..."他的聲音越來越小,"那個...教練真的等急了,我先走了!"
說完,陳浩逃也似地沖出了咖啡廳,留下死一般的寂靜。
桑月感到一陣眩暈,不得不扶住桌子才能站穩(wěn)。裴珣放棄了北理工?那個他從初中就夢想進入的學校?那個他不惜與她冷戰(zhàn)也要去的學校?
"為什么?"她艱難地問出口。
裴珣的喉結上下滾動,眼神閃爍:"你知道為什么。"
"我不知道!"桑月的聲音突然提高,"我以為你在北理工!我以為你和林妍在一起!我以為..."
"我去了你的畢業(yè)典禮。"裴珣突然說。
這句話像一盆冷水澆在桑月頭上。畢業(yè)典禮?她完全不記得見過裴珣。
"你穿著白色連衣裙,作為優(yōu)秀畢業(yè)生代表發(fā)言。"裴珣的聲音輕柔得像是在做夢,"題目是《遠行的意義》。你說...有時候我們以為是在逃離什么,其實是在追尋自己。"
桑月的心跳漏了一拍。那是她臨時改的演講稿,原本的題目是《未來的方向》。那天她站在臺上,看著臺下陌生的面孔,突然想起了裴珣,于是即興發(fā)揮了一段關于離別與成長的感悟。
"你在現場?"她的聲音發(fā)顫。
"我站在禮堂最后面。"裴珣苦笑,"你說完后,我就去教務處問了你的去向。然后...回家撕了北理工的錄取通知書。"
陽光從窗外斜射進來,落在裴珣的側臉上。桑月這才注意到,他眼下有淡淡的青色陰影,嘴角也比記憶中緊繃了許多。這兩年來,他是否也像她一樣,夜不能寐?
"那張照片..."裴珣剛要繼續(xù)解釋,手機突然響起。他看了一眼,表情變得掙扎:"教練的..."
"去吧。"桑月輕聲說,"我們...改天再聊。"
這一次,裴珣沒有堅持。他站起身,猶豫了一下,突然從錢包里抽出什么塞進桑月手里:"我的宿舍鑰匙。如果你愿意...等我回來。"
沒等桑月回應,他已經匆匆離開。門上的鈴鐺清脆地響了一聲,又歸于平靜。
桑月低頭看向手心——一把銀色的鑰匙,上面貼著307的標簽。還有一張折疊得很小的紙條。她小心翼翼地展開,上面是裴珣工整的字跡:
"即使相隔千里,我依然在你身邊。"
這是那支鋼筆上刻的字。他保留了鑰匙和紙條,像是隨時準備交給她一樣。
咖啡廳的服務生開始收拾隔壁的桌子,玻璃杯相碰的聲音清脆悅耳。桑月坐在原地,感到一種奇異的不真實感。兩年的隔閡、誤會和痛苦,在這一刻突然變得模糊不清。她一直以為是自己被拋棄、被背叛,卻不知有人為了追隨她的腳步,放棄了夢想中的學府。
裴珣真的那么在乎她嗎?在乎到可以放棄北理工?那為什么又要和林妍...
思緒被手機震動打斷。是蘇曉發(fā)來的消息:"緊急情況!速回宿舍!林妍在這兒找你!"
桑月的心猛地一沉。林妍在宿舍等她?這是什么情況?
她匆匆結賬離開,裴珣的鑰匙和紙條安全地躺在她的口袋里,像一塊燒紅的炭,灼熱得無法忽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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宿舍樓下,林妍正倚在一輛白色轎車前玩手機??吹缴T?,她立刻站直了身體,表情復雜。
"桑月,我們需要談談。"林妍開門見山,"關于裴珣。"
桑月握緊了口袋里的鑰匙:"如果是來宣示主權的,大可不必。我已經退出你們的生活了。"
"什么?"林妍瞪大眼睛,"你以為我和裴珣...天啊,難怪你剛才那種反應!"她突然抓住桑月的手,"聽著,我和裴珣從來沒什么。那張照片是我求他幫忙拍的,為了拒絕籃球隊長的追求。"
桑月愣住了:"什么?"
"我當時被籃球隊長糾纏得沒辦法,就找裴珣假裝我男朋友。"林妍急切地解釋,"那張十指緊扣的照片是我發(fā)在朋友圈專門給籃球隊長看的。我沒想到你會看到,更沒想到你會因此..."
桑月的世界天旋地轉。所以那張照片...只是一場戲?而她卻因此心碎離開,改了志愿,逃到蘭城?
"裴珣發(fā)現你看到照片后,立刻想解釋,但你拉黑了他所有聯系方式。"林妍繼續(xù)說,"他跑到你家找你,你媽媽說你已經決定去蘭城了。然后他就...瘋了似的要復讀,說要跟你去同一所學校。"
晚風拂過桑月的臉頰,帶著初秋的涼意。她想起那天在咖啡廳,裴珣欲言又止的表情,和他那句"不是你想的那樣"。
"為什么現在告訴我這些?"桑月輕聲問。
林妍的表情變得柔和:"因為我欠裴珣一個道歉。這兩年他過得很不好...雖然考上了蘭城大學,但一直找不到你。直到上個月,他在某個文學雜志上看到你的名字..."
桑月的心跳加速。是《蘭城文學》!那本被翻爛的雜志,那些鉛筆做的標記...
"他現在在哪?"桑月突然問。
"不知道,他說要跟你解釋清楚..."林妍看了看表,"應該還在咖啡廳吧?"
桑月搖搖頭:"被籃球隊叫走了。"她掏出那把鑰匙,"給了我這個。"
林妍的眼睛瞪大了:"307宿舍鑰匙?哇,進展神速?。?
"不是你想的那樣!"桑月紅了臉,"他只是...讓我等他。"
"那你還等什么?"林妍夸張地揮手,"快去?。∷矣呀裢矶疾辉?,去外地打比賽了。"
桑月站在原地,內心天人交戰(zhàn)。她應該去嗎?獨自去男生宿舍等裴珣?這算什么?而且他們之間的問題真的解決了嗎?即使照片是誤會,志愿的爭執(zhí)呢?他的控制欲呢?她想要的空間和自由呢?
"桑月,"林妍突然正色道,"你知道裴珣為什么一定要你去北理工嗎?"
桑月搖頭。
"因為他害怕。"林妍輕聲說,"他爸是北理工教授,從小給他規(guī)劃好了人生路線。遇到你之后,他第一次有了自己的想法,但他不敢反抗父親,所以想拉著你一起...這樣他才有勇氣。"
這個全新的視角讓桑月震驚不已。她一直以為裴珣的固執(zhí)是控制欲,卻不知背后隱藏著這樣的恐懼和掙扎。
"你怎么知道這些?"
"他表姐告訴我的。"林妍笑了笑,"其實我這次來蘭城,是受他表姐所托。她看不下去了,說你們兩個傻子互相折磨了兩年,該結束了。"
桑月望向北區(qū)的方向,夜色中,校園燈火通明。某個窗戶后面,或許裴珣正在焦急地等待她的決定。
"我該去嗎?"她輕聲問,更像是在問自己。
林妍沒有回答,只是幫她攔下一輛校園電瓶車:"北區(qū)10號樓,快去吧。"
當電瓶車駛過梧桐大道時,桑月緊緊攥著那把鑰匙,心跳聲大得仿佛全世界都能聽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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