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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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易慧把最后一把菜籽撒進土里時,天邊已經(jīng)堆起了鉛灰色的云。

她蹲在田壟邊,用手把松動的泥土輕輕壓實,指尖拂過剛冒出嫩芽的小白菜,嫩黃的葉片上還掛著露水,像撒了層碎鉆。

這是她種下去的第七天,系統(tǒng)獎勵的速生種子果然爭氣,齊刷刷地鉆出了土,連帶著她后來播的南瓜籽,也頂破了硬殼,露出蜷曲的白芽。

“再長快點就好了?!彼龑χ酌玎哉Z,從竹籃里拿出水壺,小心地澆著水。

水壺是她用剩下的碎銀買的,粗陶做的,笨笨的卻很能裝水,只是從溪邊到田地要走半里地,來來回回得耗掉小半個時辰。

剛澆完最后一壟,風(fēng)突然就變了。原本懶洋洋的熱風(fēng)卷著沙礫撲面而來,吹得田埂上的茅草嘩嘩作響,鉛灰色的云越壓越低,把日頭遮得嚴(yán)嚴(yán)實實,連遠(yuǎn)處青溪鎮(zhèn)的牌坊都模糊了。

“要下雨了?”易慧抬頭望了望天,趕緊把水壺塞進竹籃,拿起鋤頭往田埂邊的草垛跑——她昨天特意割了些茅草堆在那,打算給幼苗擋擋正午的烈日,沒想到派上了別的用場。

豆大的雨點砸下來時,她剛把半捆茅草抱到田邊。

第一滴雨落在臉上,涼得人一個激靈,緊接著就是瓢潑似的大雨,噼里啪啦地打在身上,疼得像小石子砸過來。風(fēng)裹著雨絲往領(lǐng)子里鉆,瞬間就把粗布衣裳澆透了,貼在身上又冷又沉。

“壞了!”易慧看著剛冒頭的幼苗被雨水打得瑟瑟發(fā)抖,心里一緊。

這雨來得太急太猛,田壟里已經(jīng)開始積水,再這么下去,幼苗會被泡爛,連帶著埋下的菜籽都會被沖得一干二凈。

她顧不上擦臉上的雨水,抓起茅草就往田壟上蓋。

茅草濕了水格外沉,她得跪在泥地里,一把把鋪勻,再用石塊壓住邊角,防止被風(fēng)吹走。

雨點砸在背上,疼得她齜牙咧嘴,泥水順著褲腿往下淌,灌進草鞋里,硌得腳底生疼,可她不敢停——這三分地是她全部的指望,是她能留在李相夷身邊的理由,絕不能就這么毀了。

風(fēng)越來越大,把她的頭發(fā)吹得糊在臉上,擋住了視線。她抬手抹了把臉,剛想把西側(cè)最低洼的那壟白菜蓋好,腳下突然一滑,整個人摔在泥地里,膝蓋重重磕在石塊上,疼得她眼前發(fā)黑。

“嘶——”她倒抽一口冷氣,掙扎著想爬起來,可手一撐就陷進了爛泥里,怎么也使不上勁。

雨幕里,她看見剛蓋好的茅草被狂風(fēng)掀起,卷著泥水滾進了田壟,剛冒頭的幼苗在渾濁的水里搖搖晃晃,像隨時會被吞沒的小船。

“別沖啊……”她帶著哭腔去抓茅草,指甲縫里塞滿了泥,掌心的舊傷被水泡得發(fā)白,隱隱作痛。

可風(fēng)太急,雨太猛,她剛按住這頭,那頭又被掀起,忙活了半天,身上的力氣像被抽干了似的,只能眼睜睜看著泥水漫過田壟,一點點淹向那些嫩得掐得出水的芽。

茅屋里,李相夷正靠在床頭翻著那本《百草錄》。書頁被雨水打濕了邊角,有些字跡已經(jīng)模糊,可他看得很認(rèn)真,仿佛能從那些泛黃的紙頁里找出什么救命的方子。

窗外的雨聲越來越大,夾雜著某種奇怪的聲響——像是有人在泥地里撲騰,又像是石塊被風(fēng)卷著撞在什么東西上。

他皺了皺眉,放下書走到窗邊。窗紙早就破了個洞,用麻紙糊著,被風(fēng)吹得鼓鼓囊囊。他伸手戳破麻紙,一道冷雨絲立刻鉆了進來,打在他手背上,涼得像冰。

透過那個破洞,他看見了田埂邊的易慧。

她像只落湯雞似的跪在泥地里,頭發(fā)濕漉漉地貼在臉上,分不清是雨水還是淚水。風(fēng)把她的粗布衣裳吹得緊緊貼在身上,顯出細(xì)瘦的輪廓,可她還在使勁往田壟上壓茅草,動作笨拙卻執(zhí)拗,好幾次被風(fēng)吹得踉蹌,差點栽進水里。

他的目光落在她被泥水淹沒的草鞋上,落在她膝蓋處滲出的那點暗紅上——是剛才摔倒時磕破的。

雨還在下,豆大的雨點砸在她背上,像要把她碾碎在那片泥地里。

李相夷的指尖無意識地攥緊了窗欞,木頭的紋路硌得掌心生疼。

墻角的掛鉤上掛著件蓑衣,是前幾年一個路過的獵戶留下的,粗麻編的,帶著股煙味,卻很結(jié)實,能擋住最猛的雨。

他沉默地走過去,取下蓑衣。蓑衣沉甸甸的,帶著潮濕的霉味,像壓著什么東西。他走到門口,手已經(jīng)碰到了門閂,只要輕輕一拉,就能推開那扇吱呀作響的木門,就能把這件能遮風(fēng)擋雨的蓑衣遞到她面前。

可他的手停住了。

他想起自己咳血時她驚慌的臉,想起她端來忍冬藤湯時緊張的眼神,想起她在田埂上哼著古怪調(diào)子勞作的樣子。

她像顆不知疲倦的石子,非要往他這潭死水的生活里砸,濺起些沒用的漣漪。他早就習(xí)慣了一個人,習(xí)慣了疼了自己扛,累了自己捱,不需要誰來可憐,更不需要誰來做這些徒勞的事。

“多管閑事?!彼吐暳R了句,聲音輕得被雨聲吞沒。

轉(zhuǎn)身把蓑衣掛回墻角時,手指不小心勾住了蓑衣的帶子,粗麻的紋路擦過掌心,竟有些發(fā)燙。

他沒再看窗外,重新坐回床邊,拿起那本《百草錄》,可目光落在“碧茶毒”三個字上,怎么也看不進去。

雨停的時候,天邊已經(jīng)泛起了魚肚白。

易慧是被凍醒的。

她趴在田壟邊睡著了,半邊身子還浸在泥水里,懷里緊緊抱著一捆沒來得及鋪開的茅草。風(fēng)停了,雨住了,空氣里彌漫著泥土和青草的腥氣,帶著雨后特有的清涼。

她猛地抬起頭,第一反應(yīng)就是去看田壟。

茅草被壓得嚴(yán)嚴(yán)實實,雖然有些地方被雨水沖開了缺口,露出底下的泥土,可那些幼苗——那些嫩黃的小白菜,那些蜷曲的南瓜芽,竟然都好好的!

它們被茅草護著,葉片上掛著晶瑩的水珠,在晨光里閃著光,非但沒被淹死,反而像是被雨水洗得更精神了。

“活下來了……活下來了!”易慧爬起來想去摸那些幼苗,剛一動,膝蓋就傳來鉆心的疼,她踉蹌了一下,扶住田埂才站穩(wěn)。

低頭一看,粗布褲的膝蓋處破了個洞,沾著暗紅的血,混著泥結(jié)成了硬塊,可她一點都不覺得疼,反而笑著笑著,眼淚就掉了下來。

是高興的淚。是那種拼盡全力護住了什么的、帶著點傻氣的滿足。

她一瘸一拐地走到田壟邊,小心翼翼地掀開茅草,看著那些被壓得有點歪卻依舊挺直的芽,用手指輕輕拂去葉片上的泥,指尖觸到那點嫩黃時,心里像被什么東西填滿了,暖暖的。

“看來我也不是只會種死多肉嘛?!彼宋亲樱χ酌缯f話,沒注意身后什么時候站了個人。

李相夷就站在田埂那頭,穿著那件洗得發(fā)白的青布長衫,頭發(fā)被晨風(fēng)吹得有些亂,臉色依舊蒼白,可那雙總是蒙著灰翳的眼睛,此刻正落在田壟西側(cè)——

那里的積水還沒退去,在晨光里泛著渾濁的光,把最邊上幾株幼苗的根泡得發(fā)白。

易慧轉(zhuǎn)過身時嚇了一跳,慌忙想把沾著泥的手往身后藏,卻被他先開了口。

他背對著晨光,側(cè)臉的輪廓有些模糊,聲音輕得像風(fēng)拂過草葉,卻清晰地傳進她耳朵里:“西側(cè)地勢低,該先挖排水溝。”

易慧愣住了。她順著他的目光看向西側(cè)的積水,心里咯噔一下——是啊,她怎么沒想到?這片地本來就西高東低,下雨時水肯定往低處聚,要是早挖條排水溝,哪里用得著冒雨蓋茅草,膝蓋也不會磕破了。

可他……他怎么會特意來說這個?

她抬頭看向李相夷,他已經(jīng)轉(zhuǎn)過身往茅屋走了,青布長衫的衣擺在晨風(fēng)中輕輕晃,背影清瘦卻不再像之前那樣透著死氣。

晨光落在他身上,鍍上了一層淡淡的金邊,竟讓她想起劇里那個站在四顧門高臺上的白衣少年,只是少了些鋒芒,多了些沉淀下來的溫和。

“知道了!”易慧對著他的背影大聲喊,聲音里帶著點劫后余生的雀躍,“我今天就去挖排水溝!”

前面的人沒回頭,也沒應(yīng)聲,可易慧看見他的腳步頓了頓,像是聽到了。她低頭看著那些被保住的幼苗,又摸了摸膝蓋上的傷,突然覺得這點疼根本不算什么。

風(fēng)穿過田壟,吹得茅草沙沙作響,像是在替那些幼苗道謝。

易慧握緊拳頭,看著遠(yuǎn)處茅屋的方向,在心里默念:“李相夷,你看,我能護住它們。以后,也能護住你?!?/p>

她不知道的是,茅屋門口的石墩上,那件粗麻蓑衣正靜靜地躺著,邊角還沾著沒來得及曬干的雨珠,像誰悄悄放在那,又沒來得及說出口的關(guān)心。


更新時間:2025-07-19 20:47:1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