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慧挖完排水溝的第三天，田里出了新麻煩。
清晨的露水還沒干時，她蹲在田壟邊檢查幼苗，指尖剛碰到小白菜的葉片，就看見幾只灰綠色的小蟲子慌慌張張地爬走，葉片背面還沾著密密麻麻的黑點——是蚜蟲。
那些蟲子小得像針眼，卻成群結(jié)隊地趴在嫩黃的葉片上，貪婪地啃噬著，才一夜功夫，最壯實的幾株幼苗已經(jīng)被啃得卷了邊，葉片上布滿了細細的蟲洞。
“該死！”易慧心里一沉，趕緊伸手去捏，可蚜蟲太多了，捏死一只又爬來一群，指尖很快就沾了黏糊糊的汁液，看得她頭皮發(fā)麻。
她想起現(xiàn)代農(nóng)藥瓶上的說明，蚜蟲怕刺激性的東西，辣椒水、大蒜水都能驅(qū)蟲，便立刻跑回茅屋翻找材料。
灶臺上還剩幾個紅辣椒，是前幾天去鎮(zhèn)上趕集時買的，本想給李相夷的藥湯添點暖意，此刻正好派上用場。
她把辣椒切碎，倒進陶罐里，加滿沸水燜了半個時辰，等水變成暗紅的顏色，就裝進水壺往田里跑。
“看你們還敢不敢來！”她對著蚜蟲揮了揮水壺，小心翼翼地往葉片上噴灑辣椒水。
辛辣的氣味嗆得她直打噴嚏，可蚜蟲只是慌亂地爬了爬，等氣味散了，又重新聚在葉片上，該啃的還是照啃不誤。
易慧不死心，又跑回鎮(zhèn)上買了些大蒜和生姜，搗成泥加水煮開，熬出更刺鼻的汁液。
她蹲在田里噴了整整一下午，手臂酸得抬不起來，指甲縫里全是辣眼睛的姜汁，可蚜蟲依舊猖獗，連剛冒頭的南瓜藤都沒能幸免，嫩白的藤蔓被啃得坑坑洼洼，像是被老鼠咬過。
“怎么回事啊……”她癱坐在田埂上，看著被蟲災(zāi)侵襲的幼苗，眼眶有點發(fā)紅。
系統(tǒng)面板在眼前彈出，【檢測到作物生長受阻，建議盡快清除蟲害，否則將影響后續(xù)收成?！勘涞臋C械音讓她更煩躁了——她明明按現(xiàn)代方法做了，怎么到了這里就不管用了？
傍晚時，她拖著疲憊的身子回到茅屋，進門時差點被門檻絆倒。李相夷正坐在床邊閉目養(yǎng)神，聽見動靜便睜開眼，目光落在她沾滿泥點的褲腿和發(fā)紅的眼睛上，眉頭幾不可察地蹙了一下。
“又怎么了？”他的聲音依舊淡淡的，卻沒像往常那樣帶著疏離。
易慧沒精打采地坐在灶邊生火，把蚜蟲肆虐的事說了一遍，末了還賭氣似的踢了踢灶邊的柴火：“明明辣椒水很管用的，怎么這些蟲子一點都不怕？”
李相夷沉默地聽著，視線掠過她手里那只還剩小半瓶辣椒水的水壺，又望向窗外那片綠油油的田地，眼底閃過一絲了然。
他靠回土墻，指尖無意識地摩挲著床單上的補丁，過了好一會兒才開口，聲音輕得像怕驚擾了什么：“墻角陰濕處有種‘苦艾’，搗碎泡水可驅(qū)蟲?！?/p>
易慧猛地抬起頭：“苦艾？”
“葉片帶鋸齒，聞著發(fā)苦，開白花。”他言簡意賅，目光落在床腳的破洞上，像是在說一件無關(guān)緊要的事，“以前農(nóng)戶種桑麻，都用它來防蛀蟲?！?/p>
易慧半信半疑。她在現(xiàn)代從沒聽過苦艾能驅(qū)蟲，而且這荒郊野嶺的，哪那么容易找到他說的草？可看著田里那些奄奄一息的幼苗，她實在沒別的辦法，只能死馬當活馬醫(yī)。
“我去找找看?！彼酒鹕砭屯T外走，剛邁過門檻又停住，回頭看向李相夷，“你怎么知道這個？”
他別過臉，望著屋頂?shù)钠贫?，語氣平淡：“以前聽人說過?！?/p>
易慧沒再追問。她知道他嘴里的“以前”藏著太多故事，不該貿(mào)然觸碰。
她提著空水壺往茅屋四周的墻角走去，果然在柴房后面的陰濕處找到了那種草——葉片邊緣確實帶著細密的鋸齒，揉碎了聞，一股清苦的氣味直沖鼻腔，頂端還頂著細碎的白色小花，和李相夷描述的一模一樣。
她采了滿滿一水壺苦艾，回到茅屋時，李相夷已經(jīng)重新閉上了眼，像是剛才那個開口指點的人只是她的幻覺。
易慧沒打擾他，蹲在灶邊把苦艾切碎，倒進陶罐里加滿水，學(xué)著煮藥的樣子慢慢熬。
苦艾水熬出來是深綠色的，散發(fā)著濃郁的苦味，聞著就讓人提神。易慧把水裝進水壺，趁著夜色再次來到田里，借著月光往葉片上噴灑。
苦艾水不像辣椒水那樣刺鼻，卻帶著一股清冷的草木氣，落在葉片上，那些原本猖獗的蚜蟲像是被燙到了似的，紛紛滾落，很快就不見了蹤影。
“真的有用！”易慧驚喜地低呼，指尖拂過干凈的葉片，心里涌起一股難以言喻的激動。這是李相夷第一次主動幫她解決種田的難題，比系統(tǒng)獎勵任何東西都讓她開心。
第二天一早，她特意熬了兩碗糙米粥，還在李相夷的那碗里加了點紅糖——她聽鎮(zhèn)上的老婆婆說，苦艾性涼，怕他喝了藥湯再碰這東西會不舒服，紅糖能中和一下。
“李公子，謝謝你昨天告訴我苦艾能驅(qū)蟲！”她把粥端到床邊，臉上帶著掩飾不住的笑意，“你看，田里的蚜蟲全沒了，幼苗長得可好了！”
李相夷睜開眼，目光落在她手里的粥碗上，紅糖的甜香混著米粥的熱氣撲面而來，讓他有些不自在地移開視線。
“舉手之勞。”他淡淡地說，伸手去接粥碗，指尖不小心碰到她的手，兩人都像被燙到似的縮回了手。
易慧的臉瞬間紅了，慌忙低下頭：“我……我去看看菜苗。”
她轉(zhuǎn)身想走，卻被他叫住。“等等?！崩钕嘁牡穆曇舯葎偛诺土诵?，“苦艾水雖能驅(qū)蟲，卻也傷苗，隔三天噴一次就好。”
“我知道了！”易慧笑得眼睛都彎了，像得到了老師表揚的學(xué)生，“那我中午給你做苦艾蛋花湯吧？聽說是清熱的?！?/p>
李相夷的眉峰幾不可察地動了動，沒說好也沒說不好，只是端起粥碗慢慢喝了起來。
紅糖的甜味在舌尖化開，沖淡了糙米的澀味，也沖淡了他心底那點說不清道不明的煩躁。
易慧蹦蹦跳跳地跑到田里，看著重新挺直腰桿的幼苗，心里像灌滿了陽光。她蹲下身，輕輕撫摸著嫩綠的葉片，像是在跟它們分享這個秘密：“你們看，他其實沒那么冷淡吧？他只是……只是把關(guān)心藏得深了點。”
遠處的茅屋里，李相夷喝完最后一口粥，目光落在灶邊那捆還沒來得及收拾的苦艾上。
陽光透過窗縫照進來，在苦艾白色的小花上投下細碎的光斑，竟有了點溫柔的意味。他想起剛才易慧泛紅的臉頰和亮晶晶的眼睛，喉結(jié)輕輕滾動了一下，伸手拿起床頭的《百草錄》，卻發(fā)現(xiàn)自己怎么也看不進去了。
書頁上“忍冬藤”三個字旁，不知何時多了一行小字，是用他慣用的瘦金體寫的：“苦艾，性涼，外用驅(qū)蟲，內(nèi)服清熱，配紅糖可緩其寒?！?/p>
字跡很輕，像是怕被人發(fā)現(xiàn)似的，藏在泛黃的紙頁邊緣，卻透著一股連他自己都沒察覺的認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