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塊?!”中年修士夸張地倒抽一口涼氣,眼珠子瞪得溜圓,仿佛聽到了世界上最荒謬的報價。他愣了片刻,肚子里暗罵:“這小兔崽子!看著憨頭憨腦,砍起價來倒是心狠手辣!一刀直接砍掉我六十塊靈石!”
但他臉上迅速堆砌起更多的愁苦與唏噓。他長長嘆了口氣,肩膀都塌了下去,聲音帶著令人心酸的顫抖,開始施展第二輪銷售技巧:
“哎呀呀…小友啊!你這刀…也忒狠了些!”他用力拍著自己的大腿,痛心疾首,“這本秘術,乃是我替一位坐化的老前輩處理遺物時所得……罷了罷了,不提這個?!彼掍h一轉,打起了感情牌,眼圈竟微微泛紅:
“不瞞小友,我今日在此擺攤,實是萬般無奈!家中老母沉疴難起,急需靈石購買一枚‘清心潤脈丹’救命??!八十塊靈石,勉強只夠半枚丹藥的零頭……小友你這一下砍到二十……”他聲音哽咽,帶著濃重的鼻音,偷偷覷著鐵蛋的反應,“再加些吧?哪怕…再加一點點,也算小友積德行善,救我老母一命啊!你看…怎么樣?”
鐵蛋終究只是個十二三歲、踏入仙門不久的農(nóng)家少年,心中那份凡塵的樸拙和惻隱之心尚未被修仙界的冷酷完全磨滅??粗鴮Ψ铰暅I俱下地訴說“老母病?!?,少年心里那點被當成肥羊的氣惱瞬間被同情沖淡了大半。他躊躇了一下,臉上露出不忍之色,仿佛覺得那二十塊靈石都成了壓垮對方老母性命的負擔。
“這……”鐵蛋摸了摸自己干癟的儲物袋,咬了咬牙,帶著點壯士斷腕般的決絕,“好吧!念在你……一片孝心!我最多…最多再加你五塊!二十五塊下品靈石!要行,我現(xiàn)在就付錢!不行……我也實在沒辦法了,身上這點家當都掏干凈了!”他強調著“掏干凈”,仿佛要把儲物袋翻過來給對方看。
中年修士心中狂喜:“成了!二十五塊也比預期強太多了!”表面上卻依舊維持著那份悲戚。他慌忙低下頭,用粗糙的袖子用力在眼睛上狠狠蹭了幾下,蹭得眼角都有些發(fā)紅,仿佛在極力壓制著感激的淚水。他抬起“濕潤”的眼睛,聲音沙啞地連連點頭:
“行…行!小友仁義!二十五塊靈石,就二十五塊!多謝小友高義!救我老母一線生機??!” 他雙手微微顫抖(激動于成功宰客),極其鄭重地將那本泛黃的《馭蟲術》冊子捧起,遞向鐵蛋。
鐵蛋看著對方那“感激涕零”的模樣,心中那點僅存的疑慮也消散了,甚至還涌起一絲助人的滿足感。他趕緊從儲物袋里一枚一枚地數(shù)出二十五塊暗淡的下品靈石,小心地放在攤位的灰布上——這幾乎是他入門以來積攢的全部家當了。
中年修士動作麻利地將靈石一把掃入自己的袋中,生怕鐵蛋反悔,嘴里還不住地道謝:“多謝小友!多謝小友!好人必有好報!”
鐵蛋將《馭蟲術》珍而重之地貼身收好,仿佛真得了什么了不得的寶貝。他不再看那還在“感動”中的攤主,轉身擠入熙攘的人群,朝著與呂翔約定的那棵歪脖子老柳樹快步走去。
夕陽的最后一絲余暉沉入西山,雜役堂所在的偏僻山谷迅速被暮色籠罩。鐵蛋與呂翔在岔路口分開,各自快步返回簡陋的居室。
剛一關上吱呀作響的木門,鐵蛋便迫不及待地點亮了桌案上一盞昏暗的黃銅燭臺。跳躍的橘黃色火焰照亮了狹小的空間,也照亮了他眼中尚未褪去的好奇與期待。他小心翼翼地掏出那本用二十五塊靈石換來的、封面泛黃的《馭蟲術》,仿佛捧著一件稀世珍寶,鄭重地放在了桌面上。
深吸一口氣,帶著即將窺見“驚天秘術”的激動,鐵蛋翻開了書冊的第一頁。
下一刻,他臉上的興奮便凝固了。
映入眼簾的,并非想象中的玄奧法訣或控蟲圖譜,而是一行行密密麻麻、工整卻略顯陳舊的蠅頭小楷,詳盡描述著各種聞所未聞的奇異靈蟲:
寒翼金蟬:天地奇蟲,稟庚金之精而生。形若拇指,通體燦金,薄翼如冰刃,振翅有金石之音。非萬年神木之巔不棲,吸食朝陽初生之紫氣……
踏雪七色蟋:生于極北玄冰之地。六足如雪玉,背生七彩琉璃甲殼,行動間白光乍現(xiàn),七彩流光溢彩,快逾閃電,蹤跡難尋……
太虛蟻:太古遺種,群聚而生。一巢常數(shù)萬計,其色各異,金、銀、赤、玄、青…竟無一重復!聚則能噬虛空,散則無影無形……
十八星琉璃瓢:甲殼堅硬如極品琉璃,其上天然生有十八枚深邃墨斑,排列蘊含玄奧星圖。水火不侵,尋常刀劍法寶難傷分毫。性情兇猛,尤喜生啖其他奇蟲精魄……
人面虎鳳蝶:傳聞身具一絲遠古真鳳微末血脈。雙翅展開燦若金霞,布滿斑斕虎紋;蝶身纖細妖異,其頭部凝縮,竟酷似模糊的人臉,望之令人心悸……
一頁、兩頁、三頁……鐵蛋越翻越快,燭光下他的臉色也從最初的震撼,漸漸變成了茫然,最后化作了濃重的沮喪和懷疑。
“這都是些什么神仙蟲子?!”他忍不住低聲驚呼,感覺頭皮發(fā)麻,“萬年神木?極北玄冰?太古遺種?遠古真鳳血脈?!”這些描述中的任何一樣東西,對他這個連宗門任務都只能跑腿打雜的煉氣一層雜役弟子來說,都無異于神話傳說,遙不可及如同天上的星辰!
書頁嘩嘩作響,記載的奇蟲種類繁多,描述天花亂墜,看得他眼花繚亂,卻也讓他的心一點點沉到了谷底。這些蟲子,別說駕馭了,他這輩子可能連見都見不到一只!
終于,在他幾乎要絕望地合上書冊時,翻到了最后寥寥幾頁。這里的內容風格陡然一變,文字變得簡潔樸實了許多。
只見其上記載著兩個基礎法術:
御靈訣:以自身精純靈力為引,輔以特殊神念波動,嘗試與微弱靈性的蟲類生靈建立初步心神聯(lián)系,使其對施術者產(chǎn)生親近與依賴之感。
驅蟲訣:在成功建立心神聯(lián)系的基礎上,通過特定的神念指令或靈力波動,驅使已被“御靈”的蟲類執(zhí)行簡單的行動指令,如聚集、散開、前往特定方向等。
鐵蛋仔細看了看這兩個法訣的口訣和行功路線,眉頭緊鎖。比起前面那些神話傳說般的奇蟲描述,這兩個法訣倒顯得“樸素”了很多,似乎……有那么一點點可操作性?但關鍵是——
蟲呢?!
“收為己用……說得輕巧!”鐵蛋一把將書冊拍在桌子上,發(fā)出“啪”的一聲悶響,燭火都跟著劇烈搖晃起來。“御靈訣”、“驅蟲訣”寫得再明白,沒有對應的“靈蟲”,一切全是空談!
他頹然地靠在冰冷的土墻上,望著跳躍的燭火,一股強烈的上當受騙感涌上心頭。二十五塊靈石??!那可是他省吃儉用攢了很久的全部家當!
“這踏馬就是個騙子!”鐵蛋憤憤地低聲咒罵了一句,懊惱地抓了抓頭發(fā),“前面畫了個天大的餅,后面給兩根牙簽……還指望著用蟲子去啃死高幾個境界的修士?我呸!連只像樣點的蟲子都找不到,驅個鳥的蟲!”
想到集市上那中年修士聲淚俱下“為老母治病”的模樣,鐵蛋只覺得一陣反胃。自己那點可憐的同情心,真是被人當成了傻子耍!
他煩躁地拿起書冊,隨手就想扔到墻角積灰。但猶豫了一下,還是沒舍得——畢竟花了二十五塊靈石呢!
“唉……”鐵蛋重重嘆了口氣,帶著無比的失望和自嘲,將《馭蟲術》胡亂塞進了床頭一個破舊的木箱最底層,“等以后……等以后真走了狗屎運,碰到什么帶點靈性的蟲子再說吧!”
他吹滅了搖曳的燭火,室內陷入一片黑暗。只有清冷的月光透過小窗,在地上投下一方慘白的光斑。鐵蛋躺在床上,翻來覆去,腦子里一會兒是那書中描述的漫天金蟬、七彩流光,一會兒是中年修士“感激涕零”的臉,最終都化作了深深的疲憊和一絲成長的苦澀。
今晚的修仙界第一課,代價是二十五塊下品靈石,學到的道理是:集市上的眼淚,比山里的妖獸還信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