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硯回到宮里時,上書房的燈還亮著。弘皙正拿著戒尺,盯著幾個背書磕巴的宗室子弟,看見他進來,冷哼一聲:“還知道回來?”
沈硯沒理他,徑直走到自己的案前。案上放著十三爺派人送來的紙條,只有四個字:“已知,謝。”
他笑了笑,將紙條湊到燭火上燒了?;覡a落在銅盆里,像極了江南的雪。
第二天一早,十三爺胤祥就遞了奏折,說要親自去永定河查勘河堤??滴鯗柿恕?/p>
三日后,十三爺從永定河回來,直接闖進養(yǎng)心殿,把一塊豆渣石摔在地上:“萬歲爺您看!這就是工部用的‘青石’!一砸就碎,用這種石頭修河堤,是要讓永定河的水,淹了京城嗎?”
石頭碎成幾瓣,粉末濺到康熙的龍袍上。李德全嚇得臉都白了,卻沒人敢攔 —— 十三爺是康熙最疼的兒子,性子烈,眼里容不得沙子。
“查!” 康熙把茶盞往桌上一墩,茶水濺了滿桌,“把監(jiān)工的主事、送石料的商人,全給朕抓起來!順藤摸瓜,看看誰在后面撐腰!”
這一查,果然牽扯出不少人。那個監(jiān)工的主事,是八爺胤禩的遠房表侄;送石料的商人,是九爺胤禟的門人。八爺黨在工部的勢力,被扒了層皮。
十三爺在朝堂上風光了一把,回府后卻讓人給沈硯送了柄玉如意:“十三叔說,小阿哥是個有心思的,這如意送你,往后有難處,盡管開口。”
沈硯收下如意,卻讓人回了句話:“不敢勞煩十三爺。只是家母病著,想吃榮國府的胭脂米,若能討些,就感激不盡了?!?/p>
他知道,十三爺和榮國府沒深交,但他這話,是告訴十三爺:我和榮國府有往來,往后工部的事,我能從賈政那里遞消息。
果然,第二天榮國府就送來了一擔胭脂米,還附了黛玉親手繡的荷包 —— 針腳歪歪扭扭,卻透著認真。沈硯把荷包揣進懷里,讓生母林氏的侍女熬了胭脂米粥,又讓人把粥給康熙送了一小碗:“家母說,榮國府的胭脂米養(yǎng)人,讓孫兒給皇瑪法嘗嘗?!?/p>
康熙喝著粥,聽李德全說 “十三爺查河堤,是得了小阿哥的信”,又說 “榮國府送了米,還附了個小姑娘的荷包”,忽然笑了:“這孩子,倒比弘皙會做人?!?/p>
這話傳到上書房,弘皙看沈硯的眼神更冷了,卻不敢再明著刁難。
沈硯沒心思理會弘皙。他在等另一個消息 —— 江南傳來的消息。
林如海調任巡鹽御史的圣旨,應該快到了。
果然,七天后,驛馬敲開了榮國府的大門。賈政接了圣旨,臉色凝重地來找賈母:“岳父要去揚州了?!?/p>
賈母嘆了口氣:“巡鹽御史是好差事,可也是是非窩。揚州那些鹽商,哪個是好惹的?”
黛玉聽見 “揚州” 兩個字,眼圈紅了:“父親要去揚州?那我呢?”
“你在京里住著,等父親安頓好了,再接你去?!?賈母摟著她,“有外祖母在,沒人敢欺負你?!?/p>
沈硯是第二天聽說這事的。他正在上書房抄《資治通鑒》,榮國府的小廝偷偷來遞話:“我家二爺(指賈政)說,林老爺去揚州,怕是要被人算計。八爺那邊的人,已經開始往揚州派人了。”
沈硯筆尖一頓,墨滴落在紙上,暈開個小黑點。
他知道八爺黨為什么盯著林如海。
鹽稅是朝廷的大錢袋子,巡鹽御史握著鹽引(販鹽許可證)的審批權,能卡住鹽商的脖子。八爺黨要爭儲,需要錢打點朝臣、拉攏兵將,林如海擋了他們的財路,自然要被除掉。
史書里沒寫林如海是怎么死的,只說 “病逝”,但沈硯猜,十有八九是被八爺黨下了手。
他不能讓林如海死。
林如海是黛玉的父親,也是潛在的 “自己人”—— 林如海是探花郎,清流出身,跟十三爺、甚至未來的雍正,都沒有利益沖突。保住林如海,不僅能護住黛玉,還能在江南安個眼線。
可怎么保?
直接提醒林如海?他身份太低,遞不出話。讓十三爺打招呼?十三爺在江南的勢力有限,八爺黨在那邊經營了十幾年,硬碰硬只會讓林如海死得更快。
沈硯盯著紙上的墨點,忽然想起一件事 —— 康熙六十年,江南會有場大考,主考官是康熙的親信、文淵閣大學士李光地。而李光地,最恨鹽商勾結官員。
他提筆寫了封信,沒說林如海,只說 “江南鹽商以次充好,壟斷鹽價,學子們連鹽都吃不起”,又附了幾張從賈政那里弄來的、鹽商偷稅漏稅的票據(jù)(賈政在工部當差,偶爾能接觸到江南的工程用鹽賬目)。
然后,他把信交給十三爺?shù)娜耍骸奥犝f李大人要去江南主考,這是學生偶然得到的東西,或許對李大人有用。”
十三爺一看就明白了。
李光地最看重 “民生”,鹽商盤剝學子,這戳中了他的痛處。他拿著信去找李光地,李光地果然勃然大怒:“這些奸商!竟敢如此放肆!”
半個月后,李光地啟程去江南,臨行前提了個要求:“請萬歲爺讓巡鹽御史林如海,協(xié)助查訪江南鹽價?!?/p>
康熙準了。
林如海接到圣旨時,正在收拾行囊。他看著 “協(xié)助查訪鹽價” 幾個字,心里疑惑 —— 他一個巡鹽御史,怎么會突然被文淵閣大學士點名協(xié)助?
直到他抵達揚州,李光地私下見他,遞給他一張鹽商偷稅的票據(jù):“這是京里遞來的,有人讓我護著你。”
林如??粗睋?jù)上熟悉的字跡(賈政的筆跡),忽然想起女兒說的 “宮里的弘昱小阿哥,送了花籽”。
他握緊票據(jù),對著北方深深一揖。
沈硯在宮里收到林如海托人送來的硯臺時,正在給康熙講《孫子兵法》。他指尖摩挲著硯臺上的 “清廉” 二字,知道林如海安全了 —— 有李光地盯著,八爺黨不敢輕易動他。
窗外的雪又開始下了,落在上書房的窗臺上,積了薄薄一層。沈硯抬頭看向養(yǎng)心殿的方向,龍涎香的味道似乎又飄了過來。
他知道,自己已經不是那個只能在宗人府等死的廢子了。
他有了康熙的留意,有了十三爺?shù)恼諔?,有了榮國府和林家這條線。他像在棋盤上落了顆不起眼的子,卻悄悄盤活了一角。
但這還不夠。
康熙老了,儲位之爭越來越烈。八爺黨、十四爺、四爺…… 每個人都握著刀,隨時準備砍向對手。他要做的,不是選邊站,是成為那個能讓皇帝放心、讓各方都不敢輕易動的人。
就像后世的 “常務副皇帝”—— 沒有皇帝的名分,卻有穩(wěn)定朝局的實權。
他看向案上的《紅樓夢》抄本(他讓榮國府的小廝偷偷抄的),翻到 “元妃省親” 那一頁,指尖在 “烈火烹油,鮮花著錦” 上頓了頓。
元春是賈政的女兒,未來會進宮封妃。這是榮國府最后的榮光,也是最后的枷鎖。
他不能讓元春成為宮斗的犧牲品,更不能讓榮國府落得 “白茫茫大地真干凈” 的下場。
下一步,該輪到后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