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停了。
清晨的第一縷陽光,終于穿透了厚重的云層,灑落在晉王府的琉璃瓦上,折射出五彩斑斕的光芒。
空氣清新濕潤,帶著雨后泥土和青草的芬芳,驅(qū)散了連日來的沉悶與壓抑。
淮暮雪是被一陣輕柔的腳步聲驚醒的。
她猛地睜開眼,發(fā)現(xiàn)自己還躺在施稞隋臥室角落的軟榻上。
身上不知何時被蓋上了一條薄毯。
陽光透過窗欞,在地板上投下斑駁的光影,空氣中漂浮著細小的塵埃。
臥室里很安靜,只有施稞隋平穩(wěn)的呼吸聲。
淮暮雪揉了揉酸澀的眼睛,坐起身,看向床上的人。
施稞隋已經(jīng)醒了。
他靜靜地靠坐在床頭,身上蓋著錦被,蒙著綢帶的臉微微側(cè)對著窗外,似乎在“感受”著這久違的陽光。
他的臉色雖然依舊蒼白,但比起昨天的毫無血色,已經(jīng)好了很多,呼吸也平穩(wěn)了許多,顯然高燒已經(jīng)退了。
淮暮雪心里松了一口氣。
他醒了,就好。
她悄悄起身,疊好薄毯,輕手輕腳地走到床邊。
“殿下,您醒了?”她小心翼翼地問道,聲音放得很輕。
施稞隋沒有立刻回答,沉默了片刻,才緩緩“嗯”了一聲,聲音還有些沙啞,帶著剛睡醒的慵懶。
“感覺怎么樣?要不要喝點水?”淮暮雪又問。
“不必?!笔╋宓?,“我昏迷了多久?”
“回殿下,您昏迷了一天一夜了。”淮暮雪回答。
“一天一夜……”施稞隋低聲重復(fù)了一句,語氣聽不出喜怒,“外面沒什么事吧?”
“沒有,福伯說一切安好,讓您安心休養(yǎng)?!被茨貉┻B忙道。
她不敢提他昏迷時說的那些胡話,也不敢問關(guān)于“赤水”和“阿焰”的事情,只是盡職盡責地回答他的問題。
施稞隋似乎對這個答案很滿意,沒有再追問。
房間里陷入了短暫的沉默,只有窗外偶爾傳來的鳥鳴聲。
淮暮雪站在床邊,有些不知所措,不知道自己該繼續(xù)待在這里,還是該退出去。
就在這時,施稞隋開口了:“扶我起來?!?/p>
“是?!被茨貉┻B忙上前,小心翼翼地扶著他的手臂,將他慢慢扶起,又在他背后墊了一個軟枕,讓他靠得更舒服一些。
近距離接觸,她能聞到他身上那股清冽的、帶著一絲暖意的熏香,混合著淡淡的藥味,形成一種奇特而好聞的味道。
她的心跳莫名地漏了一拍,連忙低下頭,避開他蒙著綢帶的“目光”。
“去,把昨天剩下的藥拿來?!笔╋宸愿赖?。
“是?!被茨貉?yīng)聲,轉(zhuǎn)身去桌子上拿藥碗和溫水。
藥已經(jīng)涼了,她本想拿去熱一下,卻被施稞隋叫住了。
“不用熱了,就這樣吧?!?/p>
“可是……”
“無妨。”施稞隋的語氣帶著不容置疑的堅決。
淮暮雪只好端著涼藥走過去,小心翼翼地喂他喝下。
苦澀的藥味彌漫在空氣中,淮暮雪看著他面不改色地將一碗涼藥喝完,心里不由得有些佩服他的忍耐力。
換作是她,肯定喝不下去。
“下去吧,讓福伯進來?!焙韧晁?,施稞隋淡淡道。
“是。”淮暮雪如蒙大赦,連忙收拾好藥碗,轉(zhuǎn)身退出了房間。
走出主院,陽光灑在身上,暖洋洋的,驅(qū)散了一夜未眠的疲憊和房間里的沉悶。
淮暮雪長長地舒了一口氣,感覺像是完成了一項艱巨的任務(wù)。
她不知道施稞隋對她昨夜的伺候是否滿意,也不知道他會不會記得自己說過的胡話。
但至少,他醒了。
這就夠了。
接下來的幾天,施稞隋的身體漸漸好轉(zhuǎn),雖然依舊清瘦蒼白,但精神好了很多,已經(jīng)能正常處理一些公務(wù)了。
而他對淮暮雪的態(tài)度,似乎真的發(fā)生了一些微妙的變化。
不再像以前那樣,只有冰冷的命令和嚴苛的要求。
雖然依舊談不上溫和,但至少,多了一絲人情味。
比如,在淮暮雪準確無誤地描述完一份復(fù)雜的輿圖后,他會淡淡地說一句:“尚可?!?/p>
這簡單的兩個字,對淮暮雪來說,已經(jīng)算是極大的肯定了,足以讓她開心半天。
再比如,有一次,淮暮雪因為前一晚沒睡好,讀奏折的時候不小心打了個哈欠,聲音不大,但在安靜的書房里,卻格外清晰。
她當時嚇得魂都快沒了,以為會被施稞隋斥責。
沒想到,他只是沉默了片刻,然后淡淡地說:“去小廚房拿些點心來?!?/p>
淮暮雪愣了一下,不確定地問:“殿下要吃點心嗎?”
“給你自己拿的?!笔╋宓穆曇袈牪怀銮榫w,“看你困得厲害,墊墊肚子?!?/p>
淮暮雪徹底愣住了,懷疑自己是不是聽錯了。
他……是在關(guān)心她?
這怎么可能?
那個冷酷腹黑、視人命如草芥的盲眼王爺,會關(guān)心她一個小宮女困不困、餓不餓?
“還愣著干什么?”見她不動,施稞隋催促道。
“是!是!奴婢這就去!”淮暮雪反應(yīng)過來,連忙應(yīng)聲,轉(zhuǎn)身快步向小廚房跑去。
跑到半路,她才后知后覺地意識到,施稞隋這是在……賞賜她?
還是說,他只是覺得她餓了會影響工作效率?
不管是哪種,這都是從未有過的事情。
淮暮雪的心里,像是被什么東西輕輕撞了一下,泛起一陣奇異的感覺。
有點驚訝,有點疑惑,還有一絲難以言喻的……溫暖。
小廚房的師傅聽說她是來給自個兒拿點心的,還愣了一下,隨即臉上露出了諂媚的笑容,連忙拿出了剛做好的幾樣精致點心,熱情地打包好遞給她。
“淮姑娘,您快拿著,這都是剛出爐的,還熱乎著呢!”
淮暮雪接過點心,道謝后轉(zhuǎn)身離開。
她能感覺到,小廚房師傅看她的眼神,和以前不一樣了。
不再是那種輕視和鄙夷,而是多了一絲敬畏和討好。
淮暮雪心里清楚,這一切的變化,都源于施稞隋對她態(tài)度的轉(zhuǎn)變。
在這座等級森嚴、拜高踩低的王府里,主子的態(tài)度,就是下人們的風向標。
她暗暗握緊了手里的點心盒子。
看來,自己之前的判斷是對的。
只要足夠“有用”,足夠“安分”,就能在這里活得好一點。
甚至,還能得到一些意想不到的“好處”。
回到書房,淮暮雪將點心放在一邊,繼續(xù)給施稞隋讀奏折。
只是這一次,她的心情輕松了很多,讀得也更加流暢了。
中途休息的時候,施稞隋沒有讓她立刻繼續(xù),而是淡淡道:“點心呢?”
淮暮雪愣了一下,才反應(yīng)過來他是在問自己。
“在……在這兒?!彼B忙拿起點心盒子。
“吃吧?!?/p>
“?。楷F(xiàn)在?”淮暮雪有些驚訝。
“不然呢?”
“可是……在書房里吃東西,不太好吧?”淮暮雪有些猶豫。
在她看來,書房是處理公務(wù)的地方,應(yīng)該嚴肅莊重,怎么能吃東西呢?
施稞隋似乎輕笑了一聲,那笑聲很輕,卻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嘲弄:“本王讓你吃,你就吃。哪來那么多規(guī)矩?”
“是……”淮暮雪不敢再反駁,小心翼翼地打開點心盒子,拿起一塊桂花糕,小口小口地吃了起來。
桂花糕香甜軟糯,帶著濃郁的桂花香氣,很好吃。
但淮暮雪卻吃得有些心不在焉,總覺得在施稞隋面前吃東西,很不自在。
尤其是,他雖然蒙著眼睛,但她總覺得,自己的一舉一動,都在他的“注視”之下。
施稞隋似乎察覺到了她的局促,沒有說話,只是端起茶杯,慢條斯理地喝著茶,給了她足夠的空間。
過了一會兒,見她吃得差不多了,他才開口:“味道如何?”
“啊?哦……很好吃,謝謝殿下?!被茨貉┻B忙道。
“嗯?!笔╋宀恢每煞竦貞?yīng)了一聲,“以后要是餓了,或者困了,不用忍著,直接說?!?/p>
淮暮雪愣住了,抬頭看向他。
陽光透過窗欞,灑在他蒙著綢帶的臉上,勾勒出完美的側(cè)臉輪廓,長長的睫毛在眼瞼下投下一片陰影,竟讓她覺得有一絲……溫柔?
“殿下……”
“怎么?”
“沒……沒什么?!被茨貉┻B忙低下頭,掩飾自己的失態(tài),“謝謝殿下體恤?!?/p>
施稞隋沒有再說話,只是重新拿起一份奏折,示意她繼續(xù)讀。
淮暮雪深吸一口氣,壓下心頭的悸動,拿起奏折,繼續(xù)朗讀。
只是這一次,她的聲音里,多了一絲連自己都沒察覺到的輕快。
她隱隱感覺到,自己和施稞隋之間,那層堅冰,似乎真的開始融化了。
雖然只是一絲縫隙,但足以讓她看到希望。
而這份希望,就是她在這座冰冷王府里,努力活下去的動力。
她開始更加用心地觀察周圍的一切,努力提升自己的“眼技”。
不僅僅是為了討好施稞隋,更是為了讓自己變得更“有用”。
她會仔細觀察府里每個人的表情和動作,猜測他們的情緒和意圖;她會留意天氣的變化,花草的生長,甚至是地磚的磨損程度;她會努力記住王府里每一個角落的布局,每一條小路的走向。
她要讓自己成為施稞隋最得力的“眼睛”。
只有這樣,她才能在這危機四伏的王府里,站穩(wěn)腳跟。
她的努力,沒有白費。
她的描述越來越精準,越來越細致,甚至能從一些細微的變化中,察覺到潛在的問題。
比如,有一次,她發(fā)現(xiàn)負責打掃書房的小太監(jiān),走路的姿勢和平時不太一樣,腳步有些虛浮,眼神也有些閃爍。
她猶豫了一下,還是將這個發(fā)現(xiàn)告訴了施稞隋。
施稞隋聽完,沒有立刻表態(tài),只是淡淡地讓她繼續(xù)讀奏折。
但當天下午,那個小太監(jiān)就被福伯以“手腳不干凈”為由,杖責后趕出了王府。
后來淮暮雪才從別的下人那里聽說,那個小太監(jiān),果然是太子派來的眼線,想趁機在施稞隋的茶水里動手腳,被淮暮雪無意中發(fā)現(xiàn)了破綻。
這件事之后,施稞隋對淮暮雪的信任,又多了幾分。
雖然依舊沒有明說,但從他越來越多地讓淮暮雪參與到一些重要的事務(wù)中,就能看得出來。
而王府里的下人,對淮暮雪的態(tài)度,也發(fā)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
再也沒有人敢輕視她、刁難她。
見到她,都會恭敬地行禮,稱呼她“淮姑娘”。
甚至還有人偷偷給她送東西,想巴結(jié)她。
淮暮雪對這些變化,心里有數(shù),但她沒有恃寵而驕,依舊保持著謹慎和低調(diào)。
她知道,這一切的優(yōu)待,都源于施稞隋的態(tài)度。
一旦失去了他的信任,她現(xiàn)在所擁有的一切,都會化為烏有,甚至可能比以前更慘。
所以,她必須更加小心,更加努力。
這天下午,陽光正好,微風不燥。
施稞隋處理完公務(wù),難得有了一絲空閑,讓淮暮雪扶他去花園里走走。
這是他生病以來,第一次主動提出要去花園。
淮暮雪欣然應(yīng)允,小心翼翼地扶著他的手臂,慢慢走出書房。
花園里,雨后的空氣格外清新,花草經(jīng)過雨水的沖刷,顯得格外鮮艷欲滴。
鳥兒在枝頭歡快地歌唱,蝴蝶在花叢中翩翩起舞。
一派生機勃勃的景象。
淮暮雪一邊扶著施稞隋慢慢散步,一邊輕聲為他描述著周圍的景致。
“殿下,前面是牡丹園,有幾株紫牡丹開得正好,特別漂亮?!?/p>
“左邊的池塘里,有幾只鴨子在游水,還有錦鯉,顏色很鮮艷?!?/p>
“前面的柳樹發(fā)芽了,嫩綠色的,隨風飄著,像小姑娘的辮子……”
她的聲音輕柔悅耳,帶著一絲難得的輕松和愉悅。
施稞隋靜靜地聽著,沒有說話,但腳步很從容,顯然對她的描述很滿意。
走到一處開滿白色小花的花壇邊,淮暮雪停下腳步,輕聲說:“殿下,這里是白薔薇,雖然不如牡丹嬌艷,但香氣很清新,您聞聞?”
施稞隋微微側(cè)過頭,似乎在“聞”空氣中的花香。
過了片刻,他才緩緩道:“確實不錯。”
這簡單的四個字,讓淮暮雪的心情,像這盛開的薔薇一樣,明媚起來。
她扶著施稞隋,在花壇邊的石凳上坐下。
陽光灑在兩人身上,暖洋洋的。
淮暮雪看著眼前這寧靜美好的畫面,心里突然涌起一股莫名的滿足感。
如果時間能永遠停留在這一刻,該多好。
沒有陰謀詭計,沒有生死危機,只有陽光、花香,和身邊這個雖然冷漠,卻也并非完全不近人情的盲眼王爺。
當然,她也知道,這只是奢望。
平靜的表面下,依舊暗流涌動。
皇后和太子,絕不會善罷甘休。
那些隱藏在暗處的敵人,也隨時可能跳出來。
但至少,現(xiàn)在這一刻,是安寧的。
她應(yīng)該珍惜。
就在這時,施稞隋突然開口,打破了沉默。
“淮暮雪?!?/p>
“啊?奴婢在?!被茨貉┻B忙應(yīng)道。
“你……”施稞隋似乎想說什么,但又停住了,沉默了片刻,才緩緩道,“繼續(xù)說吧,說說那邊的假山?!?/p>
淮暮雪愣了一下,不明白他為什么突然停下,但還是順從地開始描述不遠處的假山。
只是這一次,她的心里,多了一絲疑惑。
他剛才,想說什么?
是想問她關(guān)于昏迷時說的胡話?還是別的什么?
她不敢問,只能將這個疑問壓在心底,繼續(xù)扮演好自己“眼睛”的角色。
陽光依舊明媚,花香依舊清新。
但淮暮雪知道,有些東西,已經(jīng)在悄然改變。
而她和施稞隋的關(guān)系,也正朝著一個未知的方向,慢慢發(fā)展。
她不知道這條路通向何方,是光明,還是更深的黑暗。
但她別無選擇,只能一步一步,小心翼翼地走下去。
畢竟,這是她唯一的生路。
而遠處,福伯站在廊下,看著花園里相顧無言的兩人,眼神深邃,嘴角似乎勾起了一抹不易察覺的微笑。
看來,殿下的決定,是對的。
這個淮暮雪,或許真的能成為殿下最得力的助手。
也或許……能成為別的什么。
誰知道呢?
未來的路還長著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