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開始懷疑自己。
裴思源的話,像病毒一樣,侵入了我的大腦。
回到宿舍后,我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再次潛入檔案室。
我需要確認。
這一次,我沒用干擾器。我找到了一個負責夜間巡邏的清潔工,花了我半個月的工資,讓他幫我刷開了門。
我沖到控制臺前,輸入「734」。
屏幕上跳出來的,是那份我最早看到的,只有幾百字的簡報。
那個 S 級的加密文件包,不見了。
就好像,它從來沒有存在過。
我又輸入了密碼「Veritas」。
系統(tǒng)提示:無效指令。
我癱在椅子上。
是真的。
一切都是我幻想出來的。
銜尾蛇計劃,清源中心,那張合影,那份死亡名單……全都是假的。
我,陳舟,孽鏡臺審查員 A3037,瘋了。
這個認知,比任何酷刑都讓我痛苦。
我把自己關(guān)在宿舍里,三天沒出門。
我不吃不喝,就是躺在床上,盯著天花板。
天花板上,開始出現(xiàn)裂縫。裂縫里,流出紅色的、黑色的液體。
那些我審查過的案犯,那些被害者,一張張臉,從裂縫里探出來,對著我笑,對著我哭。
我知道那是幻覺。
但我控制不住。
第四天,房門被撞開了。
是老高,帶著兩個穿著白大褂的男人。他們手里拿著束縛帶和鎮(zhèn)靜劑。
我沒有反抗。
我被他們按在床上,一針鎮(zhèn)靜劑扎進胳膊。
世界,陷入黑暗。
我再次醒來,是在一個完全陌生的地方。
不再是我的宿舍,也不是裴思源那間白色的治療室。
這里更像一間重癥監(jiān)護室。
墻壁是柔軟的,淡灰色。沒有窗戶,只有一個小小的觀察口。
我躺在床上,手腕和腳腕都被皮質(zhì)的束縛帶固定著。
我成了老高口中那個「裸奔的瘋子」。
門開了。
走進來的人,是裴思源。
她換了一身衣服,不再是灰色襯衫,而是一件純黑色的連衣裙,襯得她皮膚白得像雪。
她拉了一把椅子,坐在我床邊。
「感覺怎么樣?」她問。
「你贏了?!刮衣曇羯硢 ?/p>
「這不是比賽,陳舟?!顾f,「這是治療?!?/p>
「把我關(guān)在這里,就是你的治療?」我冷笑。
「這是保護。保護你,也保護別人?!顾D了頓,「你現(xiàn)在的精神狀態(tài)很不穩(wěn)定,有攻擊性?!?/p>
「我攻擊誰了?」
「你攻擊了你自己?!顾f,「你拒絕進食,拒絕溝通,試圖用自我毀滅的方式,來逃避現(xiàn)實?!?/p>
我閉上眼,不想看她。
「你到底想干什么,裴思源?耍我很有意思嗎?」
「我不想耍你?!顾f,「我只是想讓你看清楚,什么是真實,什么是虛假。」
「真實就是我瘋了,虛假就是我看到的一切?」
「對?!?/p>
「我不信?!刮冶犻_眼,死死地盯著她?!妇退隳欠輽n案是假的,是我的幻覺。那周行知呢?周行知也是假的嗎?老高說的那些話,也是假的嗎?」
裴思源沉默了。
這是我第一次,在她臉上看到一絲猶豫。
「老高……」她輕聲說,「他跟你說的,是他以為的真實。」
「什么叫『他以為的』?」
「陳舟,你相不相信,記憶可以被植入?」她突然問了一個風馬牛不相及的問題。
我皺起眉。
「就像電腦程序一樣。一段偽造的記憶,通過某種技術(shù)手段,被放進一個人的大腦里。他會把這段記憶當成自己親身經(jīng)歷過的事情。他會笑,會哭,會憤怒,會恐懼。但這一切,都是基于一個虛假的腳本?!?/p>
我聽得毛骨悚然?!改阍谡f什么?」
「周行知,就是第一個實驗品?!?/p>
裴思源的眼神變得悠遠,像是在回憶一件很久遠的事情。
「『銜尾蛇計劃』,是真的。但它的目的,不是洗腦,而是……治療。我們試圖用『偽造的美好記憶』,去覆蓋掉那些重刑犯腦子里的『創(chuàng)傷性暴力記憶』。我們想看看,能不能把一個魔鬼,變回人。」
「結(jié)果呢?」
「結(jié)果,我們成功了?!顾穆曇衾?,有一絲顫抖?!笇嶒灪艹晒?。十個重刑犯,在接受記憶移植后,都表現(xiàn)出了極大的悔意和向善的傾向。他們開始學(xué)習(xí),開始畫畫,開始像個正常人一樣生活?!?/p>
「那火災(zāi)呢?」
「那不是火災(zāi)?!古崴荚撮]上眼,臉上露出一絲痛苦?!改鞘恰粓銮逑?。我們的實驗成果,觸動了某些人的利益。他們不希望魔鬼變成人。他們需要魔鬼,來證明自己存在的價值。所以,他們啟動了『清理程序』。」
「他們是誰?」
「我不知道。」她搖頭,「我只知道,他們能量很大。大到可以輕易抹掉一個研究中心,和里面所有的人。」
「周行知……」
「他是計劃的主導(dǎo)者。他也是第一個被清洗的。但他活了下來,代價是,他原有的記憶,幾乎全被摧毀了。他成了一個只有一副軀殼的植物人?!?/p>
「所以,你現(xiàn)在做的,是在修復(fù)他?」
「是?!顾c頭,「我花了三年時間,才讓他重新站起來。但他的記憶太混亂了。真實的、虛假的、被植入的,交織在一起。他分不清楚?!?/p>
「就像我一樣?!刮亦哉Z。
「不,你比他嚴重?!古崴荚纯粗?,「他只是被動接受了虛假的信息。而你,你在主動創(chuàng)造虛假的信息。你的大腦,因為長期觀看孽鏡臺,已經(jīng)變成了一個最頂級的『謊言編劇』。它能把任何碎片化的信息,整合成一個邏輯自洽的,充滿陰謀和戲劇性的故事。比如,你把我和周行知,幻想成了一對被迫害的情侶。把我,幻想成了一個復(fù)仇女神?!?/p>
她頓了頓,眼神變得復(fù)雜。
「你上一個病人瘋了。老高是這么告訴你的吧?」
我點頭。
「那個病人叫李維。和你一樣,也是審查員。他的癥狀和你很像。他把自己幻想成了一個拯救世界的英雄,把治療室幻想成了敵人的基地。最后,他試圖攻擊我,被強制隔離了。」
「他現(xiàn)在在哪?」
「重癥精神病院。每天抱著一個枕頭,說那是他要保護的核彈密碼箱。」
我的心,一點一點沉下去。
李維的今天,就是我的明天。
「我該怎么辦?」我終于問出了這句話。聲音里,充滿了絕望。
裴思源看著我,沉默了很久。
然后,她伸出手,解開了我手腕上的束縛帶。
「陳舟,」她說,「現(xiàn)在,你有兩個選擇?!?/p>
「第一,留在這里。接受最嚴格的藥物治療和物理治療。忘掉孽鏡臺,忘掉銜尾蛇,忘掉我。也許幾年后,你能恢復(fù)成一個正常人,然后去后勤看大門?!?/p>
「第二……」她俯下身,湊到我耳邊,用只有我們兩個人能聽到的聲音說:
「幫我。幫我進入孽鏡臺的核心數(shù)據(jù)庫。我要找出當年下令清洗的,到底是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