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轟——！”
一聲巨響。
整個載人艙，猛烈地顫抖了一下。
我感覺自己的五臟六腑，都像是被一只無形的大手狠狠地攥住了。
巨大的推力，把我死死地按在座位上。
眼前的景物，開始扭曲。
不，不是景物在扭曲。
是我在向上，瘋狂地向上。
發(fā)射成功了。
我腦子里閃過這個念頭。
但下一秒，更強烈的超重感襲來。我的腦袋像灌了鉛一樣沉重，脖子幾乎要斷掉。
我咬緊牙關(guān)，盯著面前那塊小小的，用防彈玻璃改造的舷窗。
藍天。
白云。
一切都在飛速地后退。
斷崖邊那些像螞蟻一樣的人影，瞬間就變成了一個個小黑點。
然后，連黑點都看不見了。
我們穿過了云層。
天空的顏色，開始變化。
從蔚藍，變成深藍，再變成一種近乎于紫色的，深邃的顏色。
我知道，我們正在沖出大氣層。
載人艙里的震動，越來越劇烈。
金屬艙壁發(fā)出不堪重負的呻吟聲。我甚至能聽到鉚釘被拉扯時，發(fā)出的那種令人牙酸的聲音。
我旁邊的季瑤，一動不動。
她像一個睡著了的洋娃娃。臉色蒼白，嘴唇?jīng)]有一絲血色。
如果不是她的身體，還保持著一絲柔軟，我真的會以為她已經(jīng)死了。
“撐住……”我對自己說，也是對她說。
“一定要撐住?！?/p>
燃料推進器開始發(fā)出不穩(wěn)定的爆鳴聲。
我知道，燃料快要耗盡了。
我緊緊握著一個手邊的拉桿。
這是用來分離推進器的。
必須在燃料耗盡的最后一刻，把它分離出去。早一秒，我們會失去最后的推力，無法達到預(yù)定軌道。晚一秒，不穩(wěn)定的推進器可能會爆炸，把我們一起炸成碎片。
我盯著壓力表。
指針正在飛速地向零滑落。
五。
四。
三。
舷窗外，已經(jīng)能看到漆黑的太空，和稀疏的星辰。
二。
我的手心全是汗。
一。
就是現(xiàn)在！
我用盡全身的力氣，拉下了那個拉桿。
“咔嚓！”
一聲巨響，整個載人艙又是一陣劇烈的顛簸。
我感覺身體一輕。
我們和那些累贅的推進器，分開了。
載人艙，像一顆被拋出去的石子，依靠著最后的慣性，繼續(xù)向上沖刺。
震動，停止了。
轟鳴聲，消失了。
世界，在一瞬間，變得死一樣寂靜。
我感覺到，身體里那股要把我壓扁的力量，消失了。
我整個人，從座位上，輕輕地飄了起來。
安全帶，勒住了我的身體，才沒有讓我撞到艙頂。
失重。
我們成功了。
我們進入了太空。
我轉(zhuǎn)過頭，看向舷窗外。
一顆巨大的，蔚藍色的星球，懸掛在漆黑的宇宙背景中。
那是我們的世界。
一道優(yōu)美的弧線，橫跨在星球的邊緣。那是大氣層。
我從來沒有在哪一個瞬間，如此清晰地感覺到，人類是多么的渺小。
而宇宙，是多么的浩瀚。
我甚至能看到，我們發(fā)射的那個地方，那個工業(yè)園區(qū)，在地球上，只是一個微不足道的小點。
而更遠的地方，那座我們稱之為“伊甸”的浮空島，也只是一個懸浮在藍色海洋上的，更小的點。
一切，都和我的計算，一模一樣。
我們正在一條完美的拋物線上。
我們的頂點，就是這里。
接下來，我們就要開始……墜落。
我松了一口氣。
緊繃的神經(jīng)，終于可以放松一下了。
我解開自己的安全帶，小心翼翼地，飄到了季瑤的身邊。
她的身體，也從座位上飄了起來，被安全帶束縛著。
長發(fā)在失重的環(huán)境下，像海草一樣散開。
我伸出手，輕輕碰了碰她的臉頰。
冰冷。
我把手指，放到她的脖頸動脈上。
沒有跳動。
我俯下身，把耳朵貼在她的胸口。
沒有心跳。
我的心，猛地沉了下去。
難道……嗎啡的劑量，太大了？
不，不可能。我計算過她的體重和藥物代謝率。
我開始有點慌了。
我用力拍了拍她的臉。
“季瑤？醒醒！”
沒有反應(yīng)。
“季..瑤！”
我加大了力氣。
還是沒有反應(yīng)。
我解開她的安全帶，把她抱在懷里。
她的身體很輕，像一根羽毛。但又很冷，像一塊冰。
我開始給她做心肺復(fù)蘇。
一下，兩下，三下……
在失重的環(huán)境下，做這件事非常困難。我必須用一只手把自己固定住，另一只手才能用力。
汗水，從我的額頭滲出，在空中凝結(jié)成一顆顆晶瑩的水珠，四處飄散。
“醒過來??！混蛋！”
我吼道。
聲音在狹小的艙室里回蕩，但得不到任何回應(yīng)。
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
載人艙，已經(jīng)越過了拋物線的頂點，開始朝著那顆藍色的星球，緩緩墜落。
而我懷里的這個女人，依然像一具美麗的尸體，沒有任何生命跡象。
絕望，像潮水一樣，淹沒了我的理智。
我做到了。我用我的計算，欺騙了神，征服了規(guī)則。
我把自己，射向了太空。
可我，卻要把唯一一個相信我的瘋子，丟在這里了嗎？
我停下了動作。
我抱著她，漂浮在這片死寂的宇宙里。
舷窗外，是壯麗的星河。
而我的世界里，只剩下她越來越冷的身體，和那股……已經(jīng)快要消散的，最后的香水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