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夏的風(fēng)帶著麥香，吹遍了整個村莊。沈家盼了許久的消息，終于隨著一輛綠色的吉普車，塵埃落定。
沈父平反的批文下來了。不僅恢復(fù)了原職，還官復(fù)原位，派了專車來接人。
那天，全村人都圍在沈家門口，看著沈父穿著筆挺的中山裝，從車上下來。他比幾年前清瘦了些，兩鬢添了霜白，眼神卻依舊銳利明亮。沈母撲上去，握著他的手，眼淚止不住地流，話都說不完整：“回來了……你可算回來了……”
沈父拍著妻子的背，眼眶也紅了：“回來了，讓你們受苦了。”
沈聽瀾站在一旁，看著父親熟悉又陌生的臉，喉嚨哽咽，千言萬語只化作一句：“爹?！?/p>
“聽瀾，長大了，也壯實了?！鄙蚋概牧伺膬鹤拥募绨?，力道沉穩(wěn)，帶著失而復(fù)得的珍重。
院子里一片歡騰，沈母忙著招呼來看熱鬧的鄉(xiāng)親，沈聽瀾給父親端水遞毛巾，滿院的喜悅幾乎要溢出來。林晚秋站在人群外，看著這闔家團圓的一幕，真心為他們高興，嘴角噙著溫和的笑。
沈聽瀾眼尖，一下就瞥見了她，穿過人群快步走過來：“晚秋，你來了?！?/p>
“來恭喜沈大叔?！绷滞砬锸掷锾嶂鴤€布包，里面是她連夜做的幾樣醬菜，“一點心意?！?/p>
“快進來坐?！鄙蚵牉懡舆^布包，自然地拉著她往院里走，正要介紹，就見沈父看了過來，眼神里帶著詢問。
“爹，這是林晚秋，平時很照顧我們家。”沈聽瀾介紹道，語氣里帶著點不易察覺的緊張。
沈父打量著林晚秋，這姑娘穿著干凈的藍布衫，眉眼清秀，站在那里落落大方，眼神清澈坦蕩，心里先有了幾分好感，頷首道：“多謝你照顧我家聽瀾和他娘?！?/p>
“沈大叔客氣了，都是應(yīng)該的?！绷滞砬锒Y貌地應(yīng)著。
就在這時，吉普車的司機又打開了后座車門，扶下來一個年輕姑娘。
那姑娘穿著的確良連衣裙，梳著兩條烏黑的長辮，臉上帶著點怯生生的笑意，看到沈母，眼睛一亮，快步走過來：“沈伯母，我是巧珍啊?！?/p>
沈母一愣，隨即認了出來，驚喜道：“巧珍？你怎么來了？”
這姑娘正是她閨蜜張氏的女兒，巧珍。
“我娘說沈伯父平反了，讓我跟著車來看看您，順便……順便給您帶點東西?！鼻烧湔f著，提起手里的網(wǎng)兜，里面裝著幾包點心和水果。
沈父也認出了她，笑著說：“是巧珍啊，都長這么大了，出落得真俊?！?/p>
巧珍被夸得臉一紅，偷偷瞟了眼沈聽瀾，眼里帶著點少女的羞澀。她從小就聽娘說，自己是沈伯母內(nèi)定的兒媳，這次來，也是存了幾分心思的。
沈聽瀾看到巧珍，眉頭幾不可察地皺了一下。他沒想到，巧珍會跟著父親一起回來。
林晚秋心里也咯噔一下，隨即恢復(fù)了平靜。該來的總會來，躲也躲不過。
沈母拉著巧珍的手，親熱得不行，又是問長問短，又是給她拿水果，轉(zhuǎn)頭對沈父說：“這是老張的女兒，巧珍，小時候你還抱過她呢。”
沈父笑著點頭：“記得，是個乖孩子。”他看巧珍眉清目秀，又知根知底，心里隱約有了些想法，只是剛回來，沒好立刻說。
沈聽月在旁邊看得清楚，拉了拉哥哥的衣角，小聲說：“哥，她怎么來了？”
沈聽瀾沒說話，只是往林晚秋那邊看了一眼。她正低頭幫沈母擇菜，側(cè)臉平靜，看不出來什么情緒，可他知道，她心里肯定不好受。
他走過去，蹲在她身邊，裝作幫忙擇菜，低聲說：“別多想?！?/p>
林晚秋抬眼看他，笑了笑：“我沒多想?！?/p>
話是這么說，可院子里的氣氛，已經(jīng)悄然變了味。沈母拉著巧珍說個不停，沈父偶爾插話，看著巧珍的眼神也帶著滿意。不知情的鄉(xiāng)親們，已經(jīng)開始打趣：“這姑娘跟聽瀾站在一起，真般配！”
巧珍聽到這話，臉更紅了，偷偷看了沈聽瀾一眼，眼里的羞澀更濃了。
沈聽瀾的臉色沉了沉，剛要開口說什么，就被沈父叫住了：“聽瀾，過來，跟我說說這幾年村里的事?！?/p>
他只能暫時作罷，跟著父親進了屋。
屋里，沈父問起這幾年家里的情況，沈聽瀾撿要緊的說了，提到林晚秋時，特意加重了語氣：“晚秋幫了我們家很多，聽月的病，家里的吃穿，多虧了她?！?/p>
沈父何等精明，立刻聽出了兒子語氣里的不同，不動聲色地問：“哦？這姑娘是哪家的？”
“就是村里的，爹娘走得早，一個人過，很能干?！鄙蚵牉懞唵握f了說。
沈父點點頭，沒再追問，心里卻有了數(shù)。兒子這語氣，分明是對那姑娘上心了。他看了眼院外正和沈母說笑的巧珍，又想起妻子之前在信里提過的“娃娃親”，眉頭微微皺了起來。
這事兒，怕是沒那么簡單。
院外，巧珍看到林晚秋一直在忙前忙后，沈聽瀾對她又格外不同，心里漸漸起了些酸意，湊到沈母身邊，輕聲說：“沈伯母，這位林姑娘……跟聽瀾哥很熟嗎？”
沈母看了眼林晚秋，又看了眼巧珍，心里嘆了口氣，含糊道：“嗯，鄰居，平時互相幫襯著?！?/p>
有些話，她現(xiàn)在也說不清了。
林晚秋像是沒聽到她們的對話，依舊低頭做事，只是手里的動作，慢了些。她知道，真正的考驗，現(xiàn)在才開始。沈父剛回來，對她一無所知，對巧珍卻帶著舊情和熟悉感，這場較量，比之前和沈母的無聲對峙，要難多了。
風(fēng)穿過院子，帶來遠處的蟬鳴。沈聽瀾從屋里出來，一眼就看到了林晚秋落寞的背影，心里像被什么揪了一下。他走到她身邊，用只有兩人能聽到的聲音說：“等會兒，我跟我爹說清楚?！?/p>
林晚秋抬頭看他，眼里閃過一絲暖意，輕輕點了點頭。
不管前路多難，只要他心意不變，她就不怕。
而沈父站在門口，看著兒子和林晚秋交換眼神的瞬間，那眼神里的默契和在意，是藏不住的。他摸了摸下巴，若有所思——看來，他這個做父親的，得好好理理這其中的頭緒了。
一場關(guān)乎兒女情長的風(fēng)波，在沈父歸來的喜悅中，悄然拉開了序幕。
沈聽瀾從屋里出來時，額角的青筋還在跳。
父親雖然沒明說，但那幾句關(guān)于“巧珍知根知底”“和你從小相識”的話，已經(jīng)像根刺扎進他心里。他原本以為，母親松了口，父親回來后一切都會順理成章，可萬萬沒想到，巧珍會跟著一起來，還被父親當(dāng)成了“自家人”。
院子里，巧珍正拿著塊帕子，給沈母擦汗，一口一個“沈伯母”叫得親熱，眉眼間的討好藏都藏不住。沈父坐在一旁的竹椅上，看著這一幕，嘴角帶著笑意，顯然很受用。
鄉(xiāng)親們還在起哄：“沈大叔，這姑娘是不是給聽瀾說的媳婦??？看著真登對！”
“就是就是，知根知底的，多好！”
巧珍的臉“騰”地紅了，低下頭，一副嬌羞的模樣，卻偷偷用眼角瞟沈聽瀾，眼里滿是期待。
沈聽瀾只覺得一股火氣從腳底直沖頭頂，煩躁得想罵人。他明明已經(jīng)跟母親說清楚了，明明已經(jīng)跟晚秋定了心意，怎么偏偏在這時候殺出個巧珍？還帶著父母輩的那點舊情，像塊甩不掉的膏藥！
“不是你們想的那樣！”他忍不住開口，聲音又冷又硬，“巧珍只是張阿姨的女兒，來做客的?！?/p>
起哄的鄉(xiāng)親們愣了一下，沒想到他反應(yīng)這么大，訕訕地閉了嘴。
巧珍的臉色瞬間變得難看，眼圈都紅了，委屈地看向沈母：“沈伯母……”
沈母也覺得兒子太不給面子，皺了皺眉：“聽瀾，怎么說話呢？巧珍是客人。”
“我沒說錯?！鄙蚵牉懝Ｖ弊樱抗鈷哌^眾人，最后落在林晚秋身上。她正站在灶臺邊，背對著這邊，不知道在忙活什么，背影看著有些單薄。
他的心猛地一揪——她肯定聽到了，肯定難受了。
“爹，娘，我有話要說?！鄙蚵牉懮钗豢跉?，走到父母面前，語氣堅定，“我已經(jīng)有心儀的人了，就是晚秋。我想娶她，這事我跟娘已經(jīng)說過了?！?/p>
這話像顆炸雷，在院子里炸開了鍋。
沈父臉上的笑容僵住了，看著兒子：“你說什么？”
“我說，我要娶林晚秋?！鄙蚵牉懸蛔忠活D，重復(fù)了一遍，目光坦然地迎上父親的視線，“這幾年家里最難的時候，都是她幫襯著過來的。她是個好姑娘，我認定她了?！?/p>
巧珍徹底愣住了，臉上的嬌羞變成了錯愕，隨即涌上濃濃的難堪和委屈，眼淚“啪嗒啪嗒”掉了下來：“聽瀾哥……你怎么能這么說？我娘說……”
“張阿姨說的都是小時候的玩笑話，當(dāng)不得真?！鄙蚵牉懘驍嗨?，語氣里沒了對長輩的顧忌，只剩下對這份糾纏的厭煩，“巧珍，你是個好姑娘，但我對你只有兄妹情，沒有別的意思。耽誤了你，我跟你道歉，但我不能騙你，更不能騙我自己?！?/p>
“你……你太過分了！”巧珍又氣又急，哭著跑回了客房，“砰”地關(guān)上了門。
沈母急得直跺腳：“你這孩子！怎么能在這么多人面前說這個？讓巧珍多難堪！”
“難堪也比耽誤她強！”沈聽瀾寸步不讓，“娘，您不是已經(jīng)答應(yīng)我了嗎？”
“我……”沈母被噎得說不出話，看向沈父，眼神里滿是求助。
沈父的臉色沉了下來，看著沈聽瀾：“胡鬧！我剛回來，你就給我整這出？林晚秋我知道她是個好姑娘，但婚姻大事，豈能如此草率？”
“我不是草率?！鄙蚵牉懙穆曇舻土诵?，卻依舊堅定，“我跟她相處了這么久，她的好，我比誰都清楚。爹，您總說要明辨是非，難道因為巧珍是張阿姨的女兒，我就要委屈自己，毀了兩個人的一輩子嗎？”
這話戳中了沈父的軟肋。他這輩子最恨的就是“屈從”和“不公”，如今卻差點讓兒子陷入這樣的境地。
他沉默了，手指在竹椅扶手上輕輕敲擊著，目光落在灶臺邊那個安靜的身影上。林晚秋從始至終沒回頭，只是默默地往灶里添柴，仿佛院里的爭執(zhí)與她無關(guān)，可那微微顫抖的肩膀，卻暴露了她的緊張。
“都散了吧，家事就不勞各位操心了?！鄙蚋笓]了揮手，語氣恢復(fù)了沉穩(wěn)。
鄉(xiāng)親們見狀，識趣地離開了，臨走前還不忘多看林晚秋幾眼，眼神里滿是探究。
院子里終于安靜下來，只剩下沈家一家人，和沉默的林晚秋。
沈父站起身，走到林晚秋面前：“晚秋姑娘，讓你受委屈了?！?/p>
林晚秋連忙轉(zhuǎn)過身，擦了擦手，搖了搖頭：“沈大叔言重了，是我給您添麻煩了?！?/p>
“不關(guān)你的事?！鄙蚋缚粗?，眼神復(fù)雜，“聽瀾這孩子倔，但他認準的事，輕易不會改。你們的事……容我想想。”
說完，他轉(zhuǎn)身進了屋，沈母連忙跟了進去，想來是去勸丈夫了。
沈聽瀾走到林晚秋身邊，看著她微紅的眼角，心里又疼又悔：“對不起，剛才……”
“沒事?！绷滞砬锎驍嗨?，笑了笑，只是那笑容有點勉強，“你能說出來，我很高興。”
她是真的高興。他能在那么多人面前，堅定地說出“我要娶她”，這份心意，比任何承諾都讓她安心。
“別擔(dān)心。”沈聽瀾握住她的手，掌心溫?zé)岫辛?，“我爹不是不講理的人，他會明白的?！?/p>
林晚秋點點頭，沒說話，只是回握住他的手。她知道，這只是開始，沈父那一關(guān)，恐怕沒那么容易過。但只要他站在自己身邊，再難，她都能扛過去。
客房里，巧珍趴在床上哭得上氣不接下氣。她怎么也想不通，自己明明是帶著母親的囑托來的，明明沈伯母一直對她和顏悅色，怎么會突然殺出個林晚秋？那個鄉(xiāng)下丫頭，憑什么跟自己搶？
她擦干眼淚，眼神漸漸變得堅定——她不能就這么走了，沈伯母說了，她才是聽瀾哥的媳婦，這個位置，她不能讓給別人！
一場沒有硝煙的戰(zhàn)爭，才剛剛拉開序幕。而沈聽瀾看著緊閉的客房門，眼里閃過一絲決絕——不管是誰，都別想拆散他和晚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