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母看著客房緊閉的門，聽著里面隱隱約約的啜泣聲，只覺得太陽穴突突直跳，煩得像有無數(shù)只蜜蜂在腦子里嗡嗡叫。
她原以為，巧珍只是跟著來看看，住兩天就走。畢竟她已經(jīng)跟兒子說通了，心里也認(rèn)了晚秋這姑娘，哪曾想，這丫頭竟是帶著“認(rèn)親”的心思來的，還被聽瀾在眾人面前下了那樣的臉——這讓她怎么收場？
“你說你，跟孩子置什么氣？”沈母進(jìn)了屋，看著坐在桌前抽煙的沈父，沒好氣地說，“當(dāng)著那么多人的面，把話說得那么死，讓巧珍怎么下臺？她娘跟我可是幾十年的交情！”
沈父吐出一口煙圈，眉頭緊鎖：“我倒覺得聽瀾說得對，早說清楚，總比拖著好。難道要讓他為了一句玩笑話，委屈自己一輩子？”
“我不是這個(gè)意思！”沈母急了，在屋里來回踱著步，“巧珍是我看著長大的，乖巧懂事，她娘臨終前還托我照看著她……可聽瀾也是我兒子，他喜歡晚秋，我也看在眼里。這兩頭，我偏向哪頭都不是！”
她是真的愁。一邊是閨蜜的托付，是看著長大的半個(gè)閨女，帶著滿心期待而來；一邊是自己的兒子，是他認(rèn)定了的、愿意托付一生的姑娘。手心手背都是肉，偏了哪頭，心里都像被剜了一塊。
“再說了，誰讓她不聲不響就來了？”沈母越想越氣，“要來也提前說一聲啊，這不明擺著給我添堵嗎？”
她原本的打算，是等沈父回來，一家人安穩(wěn)了，再托人去張家那邊，委婉地說清楚娃娃親的事——畢竟年代久遠(yuǎn)，孩子們又沒感情，想必張家也能理解?？汕烧溥@突然一來，還擺出了“準(zhǔn)兒媳”的架勢，倒顯得她沈家做事不地道了。
“行了，別轉(zhuǎn)了，頭暈?！鄙蚋皋魷鐭燁^，“巧珍那邊，你先安撫著，就說聽瀾年輕氣盛，說話沒過腦子。至于孩子們的事，讓他們自己處理，咱們別摻和?！?/p>
“我能不摻和嗎？”沈母瞪了他一眼，“巧珍在屋里哭呢，晚飯都沒出來吃！傳出去，人家不說她受了委屈？到時(shí)候怎么跟她娘交代？”
正說著，沈聽月端著一碗雞蛋羹進(jìn)來了：“娘，我給巧珍姐送點(diǎn)吃的吧？她一天沒吃東西了?！?/p>
沈母嘆了口氣：“去吧，跟她說兩句寬心話，別讓她鉆牛角尖?！?/p>
沈聽月點(diǎn)點(diǎn)頭，剛走到門口，又回頭說：“娘，我覺得哥說得對。巧珍姐是挺好的，但哥不喜歡她啊，強(qiáng)湊在一起也不會開心的?！?/p>
沈母沒說話，心里卻像被什么東西撞了一下。連小丫頭都懂的道理，她怎么會不懂？只是那點(diǎn)舊情和面子，像無形的枷鎖，捆得她喘不過氣。
傍晚，林晚秋來送剛做好的醬菜，正好撞見沈母在院門口唉聲嘆氣。
“沈大娘?！彼p聲叫了句。
沈母回頭，看到是她，臉上的愁緒淡了些，勉強(qiáng)笑了笑：“晚秋來了。”
“做點(diǎn)醬菜，給大叔和您嘗嘗?！绷滞砬锇褖舆f過去，“聽月說巧珍姑娘不舒服？要不要我去看看？”
她這話是真心的。不管怎么說，巧珍也是客人，總不能讓她一直悶在屋里。
沈母卻擺了擺手：“不用，讓她自己待會兒吧。”她頓了頓，看著林晚秋，眼神復(fù)雜，“晚秋，委屈你了。”
林晚秋笑了笑：“不委屈。沈大娘心里的難處，我懂。”
她越是懂事，沈母心里就越不是滋味。這姑娘什么都明白，卻從不抱怨，不像巧珍，受點(diǎn)委屈就哭鬧不休。
“聽瀾那孩子……認(rèn)定你了?！鄙蚰竾@了口氣，像是下定了決心，“他爹那邊，我會去說。只是巧珍這兒……得慢慢勸?！?/p>
“我明白，不急的?！绷滞砬稂c(diǎn)點(diǎn)頭，“您也別太為難了?！?/p>
看著林晚秋轉(zhuǎn)身離開的背影，沈母心里五味雜陳。她突然覺得，自己之前糾結(jié)的“承諾”和“面子”，在孩子們的幸福面前，實(shí)在太輕了。
回到屋里，沈母推開巧珍的房門。巧珍正坐在床邊抹眼淚，看到她，眼圈更紅了：“沈伯母……”
“好了，別哭了。”沈母走過去，坐在她身邊，拍了拍她的手，“聽瀾那小子說話沖，你別往心里去?！?/p>
“他就是故意的！”巧珍哽咽著，“他就是想讓我走！”
“傻孩子，哪能呢。”沈母嘆了口氣，“其實(shí)……聽瀾跟晚秋，早就好上了。這幾年家里難，多虧了晚秋幫襯，聽瀾心里感激，慢慢就動了心思……”
巧珍猛地抬頭，眼里滿是不敢置信：“您早就知道？那您還……”
“我也是后來才想通的?！鄙蚰缚粗?，語氣誠懇，“巧珍，不是伯母說你，感情這事兒，不能勉強(qiáng)。你是個(gè)好姑娘，值得更好的、心里只有你的人，沒必要在聽瀾這棵樹上吊死?！?/p>
這是她第一次跟巧珍說這樣的話。
巧珍愣住了，眼淚都忘了流。她一直以為，沈伯母是站在自己這邊的，沒想到……
“我不！”她猛地站起身，語氣帶著點(diǎn)偏執(zhí)，“我娘說了，我是聽瀾哥的媳婦！我不走！”
沈母看著她激動的樣子，心里最后一點(diǎn)耐心也磨沒了。這孩子怎么就這么鉆牛角尖？
“你娘那是老黃歷了！”沈母的語氣也重了些，“孩子們長大了，有自己的心思，咱們做長輩的，總不能逼著他們吧？真要是成了親，聽瀾心里沒你，你能過得舒心？”
巧珍被她說得啞口無言，眼淚又涌了上來，卻不是之前的委屈，而是帶著點(diǎn)絕望。
沈母看著她，心里也軟了，放緩了語氣：“先在這兒住幾天，好好想想。想通了，伯母給你尋個(gè)好人家，保準(zhǔn)比聽瀾強(qiáng)?！?/p>
說完，她站起身，沒再看巧珍，徑直走了出去。
關(guān)上門的那一刻，沈母長長地舒了口氣。該說的都說了，剩下的，就看巧珍自己了。她是真的累了，不想再夾在中間為難。
兒子的幸福，比什么都重要。至于張氏那邊，等巧珍想通了，她親自去賠罪，大不了受幾句埋怨，總比毀了孩子們的一輩子強(qiáng)。
夜色漸深，沈母站在院里，看著兒子房間亮著的燈——聽瀾剛才說，要跟晚秋去說說話。她笑了笑，轉(zhuǎn)身回了屋。
或許，她早就該放手了。孩子們的路，該讓他們自己走了。
。。。。。。
巧珍把自己關(guān)在屋里，沈母的話像針一樣扎在心上。
“感情不能勉強(qiáng)”“不值得在一棵樹上吊死”……這些話在她聽來，全是借口！她娘從小就跟她說，她是沈聽瀾的媳婦，是沈家內(nèi)定的人，等她長大了，就能風(fēng)風(fēng)光光嫁過來，跟著沈聽瀾過上好日子——這是刻在她骨子里的念想，怎么可能說放下就放下？
憑什么？憑什么林晚秋一個(gè)無父無母的鄉(xiāng)下丫頭，能搶走本該屬于她的位置？就因?yàn)樗龝鳇c(diǎn)醬菜？會裝模作樣地討好沈聽月？
巧珍越想越氣，眼里的委屈漸漸被偏執(zhí)取代。她不能走，更不能輸給林晚秋！娘說了，只要成了親，生米煮成熟飯，沈家再不愿意也得認(rèn)！
深夜，院子里靜悄悄的，只有蟲鳴和風(fēng)穿過樹葉的聲音。巧珍悄悄起身，摸黑走到沈聽瀾的房門口。她知道沈聽瀾這幾天為了避嫌，睡在偏房，那里離主屋遠(yuǎn)，不易被發(fā)現(xiàn)。
她從包袱里翻出一件半舊的碎花襯衫——那是她來時(shí)特意帶來的，領(lǐng)口開得比尋常衣服低些。她深吸一口氣，理了理頭發(fā)，輕輕推開了虛掩的房門。
沈聽瀾睡得正沉，白天跟父親爭執(zhí)，又擔(dān)心晚秋，累得沾床就睡著了。
巧珍躡手躡腳地走到炕邊，看著他熟睡的側(cè)臉，心跳得像擂鼓。她咬了咬牙，猛地掀開自己的外衣，露出里面的襯衫，然后一把掀開沈聽瀾的被子，就要往他身上靠。
“你干什么？！”
沈聽瀾被驚醒，看到眼前衣衫不整的巧珍，驚得瞬間彈坐起來，厲聲喝問。他下意識地往后退，一腳踹在炕沿上，發(fā)出“哐當(dāng)”一聲響。
巧珍被他的反應(yīng)嚇了一跳，卻還是硬著頭皮往前湊，帶著哭腔說：“聽瀾哥，我喜歡你啊！你就不能看看我嗎？我娘說了，我本來就該是你的人……”
“你瘋了！”沈聽瀾又氣又怒，抓起旁邊的外衣扔過去，“把衣服穿上！”
“我不！”巧珍反而撲得更緊，想抓住他的胳膊，“聽瀾哥，只要你跟我好了，沈伯母肯定會認(rèn)我的，我會對你好的，比林晚秋對你好一百倍……”
“你給我滾！”沈聽瀾忍無可忍，一把推開她。巧珍沒站穩(wěn)，踉蹌著摔倒在地，疼得“哎喲”一聲。
這動靜驚動了隔壁的沈母。她本就沒睡踏實(shí)，聽到兒子屋里的聲響，趕緊披衣過來，推開門就看到眼前這混亂的一幕——巧珍衣衫不整地坐在地上哭，兒子滿臉怒容地站在炕邊，屋里的氣氛說不出的難堪。
“這、這是怎么了？！”沈母的聲音都在抖。
巧珍看到沈母，像是找到了主心骨，哭著撲過去：“沈伯母！您要為我做主啊！聽瀾哥他……他欺負(fù)我……”
“你胡說八道什么！”沈聽瀾氣得臉都白了，“明明是你半夜闖進(jìn)來……”
“我沒有！”巧珍尖叫著打斷他，“是你讓我來的！你說你心里是有我的，只是被林晚秋迷了心竅……”
“啪！”
一聲清脆的巴掌聲，打斷了巧珍的胡言亂語。
沈母的手還揚(yáng)在半空，氣得渾身發(fā)抖，指著巧珍，嘴唇哆嗦著：“你、你這個(gè)不要臉的東西！我真是白疼你了！”
她怎么也沒想到，自己看著長大的姑娘，竟然能做出這種不知廉恥的事！還敢反咬聽瀾一口！這哪里是她認(rèn)識的那個(gè)乖巧懂事的巧珍？這分明是被豬油蒙了心的瘋魔！
巧珍被打懵了，捂著臉，難以置信地看著沈母：“沈伯母……您打我？”
“我不光要打你！我還要把你送回去，讓你娘好好看看，她教出的好女兒！”沈母氣得眼淚都出來了，又急又愧，''你竟然……竟然這樣害我兒子！”
她現(xiàn)在才算徹底明白，什么姐妹情分，什么看著長大，在這赤裸裸的算計(jì)面前，全是笑話！這丫頭根本不是來做客的，是來毀她兒子的！
“我沒有害他！”巧珍還在嘴硬，眼淚混著委屈和不甘，“我只是想嫁給聽瀾哥，這有錯(cuò)嗎？我娘說了，這本來就是我的命！”
“你的命由你自己掙，不是搶來的！”沈母指著門口，聲音厲得像變了個(gè)人，“現(xiàn)在就收拾東西，明天一早我就送你走！沈家容不下你這樣的人！”
沈聽瀾站在一旁，臉色鐵青，看著巧珍的眼神里滿是厭惡。他從未想過，一個(gè)姑娘家，竟然能偏執(zhí)到這種地步，為了達(dá)到目的不擇手段。
“娘，不用等明天?！彼钗豢跉猓Z氣冰冷，“我現(xiàn)在就去叫人，把她送回張家村。”
這種人，多留一秒都是禍害。
巧珍看著沈母決絕的臉，看著沈聽瀾毫不掩飾的厭惡，終于意識到，自己徹底輸了。她癱坐在地上，嚎啕大哭，哭聲里滿是絕望和不甘，卻再也沒人可憐她。
沈母看著這一地狼藉，心像被刀割一樣疼。她錯(cuò)了，錯(cuò)在太看重那點(diǎn)舊情，錯(cuò)在優(yōu)柔寡斷，差點(diǎn)讓兒子被這心思不正的丫頭毀了。
“聽瀾，是娘的錯(cuò)?！鄙蚰傅穆曇魩еv和愧疚，“以后，娘再不會攔著你了?！?/p>
沈聽瀾看著母親泛紅的眼眶，心里的火氣消了些，搖了搖頭：“不怪您。”
夜風(fēng)吹進(jìn)屋里，帶著幾分涼意。這場因執(zhí)念而起的鬧劇，終于以最不堪的方式，撕開了最后一層遮羞布。而沈母心里清楚，從今往后，她和張家那點(diǎn)情分，算是徹底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