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巧珍是被沈聽瀾請的兩個村干部“送”回張家村的。一路上面如死灰,到了村口,看到來接她的嬸子,那股憋了一路的委屈和憤怒,終于像決堤的洪水般涌了出來。
“嬸子!他們欺負我!沈伯母打我!沈聽瀾他眼瞎了,放著我不要,偏要那個鄉(xiāng)下野丫頭!”她撲在嬸子懷里,哭得撕心裂肺,把在沈家的遭遇添油加醋說了一遍,只字不提自己半夜闖房的丑事,只說林晚秋勾引沈聽瀾,說沈家母子翻臉無情,把她這個“正牌兒媳”趕了出來。
這哭訴像長了翅膀,當(dāng)天就傳遍了張家村。巧珍的母親張氏本就因為女兒“沒能成事兒”憋著氣,聽到這些添油加醋的話,更是氣得渾身發(fā)抖。
她坐在炕沿上,拍著桌子罵:“沈老婆子這個白眼狼!我當(dāng)年怎么對她的?她男人被關(guān),我偷偷塞糧票塞錢,如今她男人官復(fù)原職了,就翻臉不認人了?還打我女兒?我跟她沒完!”
張氏年輕時和沈母確實親如姐妹,可這些年隔著距離和生活磋磨,那份情誼早就摻了雜。她一心想讓女兒嫁入沈家沾光,如今希望落空,又聽聞女兒受了“委屈”,哪里還顧得上什么舊情,滿腦子只剩下怨恨。
沒過兩天,一封字跡潦草、墨跡淋漓的信,就送到了沈母手里。
沈母拆開信時,心里還存著幾分愧疚,想著等張氏消了氣,她親自去解釋。可看清信上的內(nèi)容,她的臉“唰”地一下白了,隨即漲得通紅,氣得手都在抖。
“沈秀蓮你個黑心肝的!我算是瞎了眼才跟你做姐妹!我女兒哪里對不起你?你竟敢打她?還護著那個野丫頭毀我女兒名聲!你男人剛翻身就忘了本是不是?我告訴你,這事兒沒完!我要去鎮(zhèn)上告你,讓所有人都看看你沈家的嘴臉!忘恩負義的東西……”
信上的話,一句比一句難聽,全是污言穢語,把沈母罵成了忘恩負義、攀高踩低的小人,把林晚秋說成了“狐貍精”,連沈父平反的事都被說成是“走了歪門邪道”。
“豈有此理!豈有此理!”沈母把信紙揉成一團,狠狠摔在地上,胸口劇烈起伏,氣得眼淚都出來了,“我怎么會認識這種人?這就是我掏心掏肺待了一輩子的姐妹?”
她氣的不是罵聲,是這份顛倒黑白的惡毒。巧珍做了那樣不知廉恥的事,張氏不僅不教女,反倒跑來潑臟水,連林晚秋和沈父都不放過——這樣的人,哪里還有半分當(dāng)年的情誼?
沈父聽到動靜進來,撿起地上的紙團,展開一看,臉色也沉了下來,眉頭擰成了疙瘩:“簡直是胡攪蠻纏!”
“你看看!你看看!”沈母指著信紙,氣得聲音都在發(fā)顫,“這就是她對我的‘情分’!為了個不知廉恥的女兒,什么臟水都敢潑!我真是瞎了眼!”
“行了,別氣壞了身子。”沈父把信紙扔回地上,“這種人,以后不來往就是了。跟她置氣,掉價?!?/p>
“我能不氣嗎?”沈母捂著胸口,心里又氣又寒,“她要是敢去鎮(zhèn)上胡說八道,毀了聽瀾和晚秋的名聲怎么辦?”
“她不敢。”沈父的眼神銳利起來,“爹的案子剛平反,上面盯著呢,她要是敢造謠,我正好讓她知道什么叫‘誣告’?!?/p>
話雖如此,沈母心里的火氣卻怎么也壓不下去。她蹲在地上,看著那團廢紙,突然覺得無比可笑。自己糾結(jié)了那么久的“姐妹情分”,原來早就成了別人眼里可以隨意丟棄、甚至用來攻擊的東西。
“晚秋……”沈母突然想起什么,抬頭看向沈父,“這信要是被晚秋看見了……”
“我讓聽瀾處理掉,別讓她知道?!鄙蚋赋谅暤?,“這事兒是我們沈家的舊賬,不能再讓她受委屈?!?/p>
沈母點點頭,心里五味雜陳。經(jīng)過這一遭,她算是徹底明白了,什么舊情,什么臉面,都不如孩子們的安穩(wěn)重要。張氏既然能做出這種事,就別怪她不念舊情。
傍晚,沈聽瀾從鎮(zhèn)上回來,沈母把事情跟他說了,只是隱去了信里罵林晚秋的部分。
“娘,您別往心里去?!鄙蚵牉懓欀迹斑@種人,以后不來往就是了。要是她敢去鎮(zhèn)上鬧,我去處理?!?/p>
“嗯?!鄙蚰竾@了口氣,看著兒子,眼神里滿是愧疚,“聽瀾,是娘之前糊涂,差點……差點害了你和晚秋?!?/p>
“過去的事,不說了。”沈聽瀾搖了搖頭,“您能想通就好?!?/p>
他轉(zhuǎn)身去找林晚秋時,夕陽正落在她的雜貨鋪前,給她鍍上一層暖光。她正在教沈聽月算賬本,兩人頭挨著頭,笑得眉眼彎彎。
沈聽瀾站在不遠處,看著這一幕,心里的煩躁漸漸散了。張氏的信,巧珍的鬧,都像是過眼云煙。只要他護著眼前的人,再大的風(fēng)浪,也能扛過去。
他走過去,從背后輕輕拍了拍林晚秋的肩膀。
林晚秋回頭,看到是他,笑著問:“回來了?”
“嗯。”沈聽瀾點頭,目光溫柔,“晚上去我家吃飯,我娘說給你做你愛吃的紅燒肉。”
林晚秋看著他眼里的光,又看了看他身后沈母特意讓聽月送來的一小袋紅棗,心里什么都明白了。她笑著點頭:“好啊?!?/p>
有些糟心事,不用說,也不用問。只要身邊的人在,心意不變,就夠了。
而張家村那邊,張氏的罵聲還在繼續(xù),只是終究沒敢真的去鎮(zhèn)上鬧——她心里也清楚,巧珍的事不占理,真鬧起來,丟人的還是自己。
張氏在村里罵了幾天,見沈家毫無動靜,心里的火氣不僅沒消,反倒越燒越旺。她認定了沈母是做賊心虛,是怕了她,索性一不做二不休,帶著還在哭鬧的張巧珍,直接殺到了沈家。
彼時沈母正在院子里曬被子,看到張氏娘倆氣勢洶洶地闖進來,手里還攥著根燒火棍,頓時皺緊了眉頭。
“沈秀蓮!你給我出來!”張氏一進門就拍著大腿喊,聲音尖利得像刮鍋,“你個忘恩負義的白眼狼!我今天非要讓全村人評評理,看看你是怎么欺負我女兒的!”
張巧珍跟在后面,低著頭哭哭啼啼,一副受了天大委屈的樣子,眼角卻偷偷瞟著院里的動靜。
沈母把手里的被子往繩上一搭,拍了拍手,冷冷地看著她們:“我當(dāng)是誰呢,原來是張大姐。有話好好說,帶著棍子闖進門,是想抄家還是想殺人?”
“我殺你這個黑心肝的!”張氏舉起燒火棍就要沖上來,被沈聽瀾一把攔住——他剛從地里回來,正好撞見這一幕。
“張阿姨,你這是干什么?”沈聽瀾的臉色沉得能滴出水。
“干什么?我要問問你娘,憑什么打我女兒!憑什么把她趕出來!”張氏掙了掙,沒掙開,就轉(zhuǎn)頭沖沈母嚷嚷,“當(dāng)年你男人被關(guān),是誰偷偷給你送糧票?是誰幫你照看聽月?現(xiàn)在你發(fā)達了,就翻臉不認人了?連我女兒的婚事都敢搶,你還有良心嗎?”
“我有沒有良心,村里人都看著?!鄙蚰竿白吡艘徊剑凵窭涞孟癖?,“可你女兒半夜闖進我兒子房里,脫了衣服耍無賴,這也是我欺負她?張大姐,你摸著良心說說,這叫什么?這叫不知廉恥!”
這話一出,張氏的臉“唰”地白了。她雖然聽巧珍哭訴過,卻不知道還有這一出,一時間竟被噎得說不出話。
張巧珍慌了,尖叫道:“你胡說!我沒有!是她污蔑我!”
“我污蔑你?”沈母冷笑一聲,揚聲喊道,“隔壁的王嬸、前院的李奶奶,你們都聽到了吧?那天半夜是誰在我兒子房里哭鬧,是誰衣衫不整地被我撞見,你們心里沒數(shù)嗎?”
原來院里的動靜早就驚動了鄰居,好幾個人正扒著墻頭往這邊看,聽到沈母的話,頓時議論起來:
“怪不得呢,我說巧珍怎么被送回去了……”
“半夜闖男人房?這也太不要臉了吧……”
“沈大娘怕是忍了好久了,換我早翻臉了!”
張氏聽到這些議論,臉上紅一陣白一陣,又氣又急:“你們胡說八道什么!我女兒不是那樣的人!是沈秀蓮嫉妒我們家巧珍,故意編排她!”
“我嫉妒她?”沈母像是聽到了天大的笑話,“我兒子自己有心上人,林晚秋哪點不比你女兒強?能干、懂事、心善,不像某些人,滿腦子就知道攀高枝,為了嫁人連臉面都不要了!”
她越說越氣,指著張氏的鼻子:“我告訴你張翠蘭,念在當(dāng)年的情分,我本來不想把事情做絕??赡隳兀坑质菍懶帕R我,又是帶著棍子上門鬧,真當(dāng)我沈秀蓮是好欺負的?”
“老虎不發(fā)威,你當(dāng)我是病貓?”沈母的聲音陡然拔高,帶著從未有過的凌厲,“你女兒做出那種丑事,你不教她改過,反倒來我家撒潑,還想讓她進我沈家的門?做夢!”
“我告訴你,從今往后,你張家和我沈家,一刀兩斷!再敢來鬧事,我就報官,讓官府評評理,看看是你女兒不知廉恥,還是我沈家忘恩負義!”
這番話又快又狠,像連珠炮似的砸向張氏,把她罵得暈頭轉(zhuǎn)向,手里的燒火棍“哐當(dāng)”一聲掉在地上。
她看著沈母眼里的決絕和冰冷,突然意識到,眼前這個女人,早就不是當(dāng)年那個跟她掏心掏肺的沈秀蓮了。是她自己,是她和女兒的貪婪,把最后一點情分都作沒了。
“你……你……”張氏指著沈母,氣得渾身發(fā)抖,卻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張巧珍也嚇傻了,她從沒見過沈母這副樣子,哭都忘了。
“滾!”沈母指著門口,聲音冷得像寒冬的風(fēng),“帶著你的女兒,從我家滾出去!以后再敢踏進來一步,我打斷你們的腿!”
鄰居們也跟著起哄:“快走快走!別在這兒丟人現(xiàn)眼了!”
“就是,人家沈大娘夠客氣了!”
張氏看著周圍鄙夷的目光,看著沈母冰冷的臉,終于再也撐不住,拉著張巧珍,灰溜溜地跑了。那背影倉皇又狼狽,連掉在地上的燒火棍都忘了撿。
院子里終于安靜下來。沈母站在原地,胸口還在起伏,剛才那股子狠勁褪去,剩下的全是疲憊和心寒。
鄰居們七嘴八舌地勸:“沈大娘別氣了,那種人不值得。”
“就是,早斷早干凈!”
沈母點點頭,強撐著笑了笑,謝了大家。
沈聽瀾走過來,遞給她一杯水:“娘,喝點水?!?/p>
沈母接過水杯,手還在抖。她看著兒子,突然嘆了口氣:“聽瀾,是娘以前太傻了??傁胫裁辞榉郑Y(jié)果差點被這情分害了咱們家。”
“都過去了?!鄙蚵牉懣粗赣H鬢角的白發(fā),心里有些發(fā)酸,“您做得對。”
是啊,都過去了。
沈母看著湛藍的天空,心里像卸下了一塊千斤重的石頭。她終于看清了,有些人,有些情,早就變了質(zhì)。與其糾纏不清,不如干脆利落斬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