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fēng)雪像無數(shù)把冰冷的銼刀,刮在臉上、鉆進(jìn)破爛的囚衣里。
每一步踏下去,積雪都深及小腿,發(fā)出令人牙酸的“咯吱”聲,又迅速被身后緊追不舍的、蒼狼士兵含混的呼喝和戰(zhàn)馬粗重的鼻息淹沒。
寒冷早已刺透骨髓,每一次呼吸都帶著濃重的血腥味和肺腑撕裂般的痛楚。
左臂的傷口在狂奔和嚴(yán)寒下徹底麻木,仿佛一截不屬于自己的朽木,只有每次牽動時那鉆入腦髓的劇痛提醒著它的存在。
李策幾乎是半拖半扛著張猛沉重的身軀。
這鐵塔般的漢子此刻面如金紙,口鼻間不斷有暗紅色的血沫涌出,每一次顛簸都讓他的身體劇烈抽搐一下,氣若游絲。
王老六和剩下的六個囚徒,個個帶傷,如同被剝了皮的野狗。
深一腳淺一腳地在雪地里掙扎前行,呼出的白氣瞬間被狂風(fēng)撕碎。
他們身后,十幾個蒼狼騎兵如同嗅到血腥的鬣狗,死死咬著。
不時有冷箭“嗖嗖”地貼著耳邊飛過,釘進(jìn)前方的雪地,箭尾兀自震顫不休。
“媽的…跑…跑不動了…”
劉疤瘌一個踉蹌?chuàng)涞乖谘├?,左肩上一個被彎刀劈開的傷口深可見骨,鮮血染紅了半邊身子,在雪地上拖出刺目的紅痕。
“起來!趴著等死嗎!”
趙四喘得像破風(fēng)箱,反手一刀劈開一支射來的箭矢,火星四濺,震得他虎口崩裂,鮮血直流。
他想去拽劉疤瘌,自己卻差點栽倒。
絕望如同這無邊的風(fēng)雪,要將他們徹底凍結(jié)、掩埋。
懷里的兵書緊貼著心臟,那冰冷的觸感像是一塊永不融化的寒冰。
李策猛地停下腳步,將張猛沉重的身軀靠在一塊被風(fēng)雪半掩的嶙峋怪石上。
他急促地喘息著,冰冷的空氣刀子般刮過喉嚨,目光卻如同淬火的寒鐵。
掃過追兵,掃過地形,最后落在身后那道不算陡峭、但覆滿厚厚積雪的山坡。
“死地…” 他腦中只剩下這兩個字,冰冷而堅硬。
兵書殘頁上那猙獰的古篆,帶著血的腥氣在眼前燃燒。
“王老六!
帶兩個人,把猛哥拖上坡!找石頭后面!
”李策的聲音嘶啞,卻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穿透力,壓過了風(fēng)雪的呼嘯和追兵的叫囂。
“其他人!”
李策猛地拔出腰間的豁口長刀,刀鋒在黯淡的天光下映出一片慘白,“跟我斷后!
想活命,就他娘的把吃奶的力氣拿出來!結(jié)圓陣!背靠背!”
沒有時間猶豫。求生的本能壓倒了疲憊和恐懼。
王老六獨眼一瞪,二話不說,和另一個傷勢稍輕的囚徒架起昏迷的張猛。
深一腳淺一腳地朝著山坡上那幾塊凸起的黑色巨石拼命挪去。
趙四、劉疤瘌和剩下的兩人。
聽到“圓陣”兩個字,幾乎是憑著在死囚營里無數(shù)次被鞭子抽出來的、刻進(jìn)骨子里的條件反射,踉蹌著聚攏到李策身邊。
四個人,加上李策,背靠著背,形成一個微小而脆弱的圓圈。
他們手中的武器五花八門——
豁口刀、撿來的彎刀、斷矛、甚至是一根粗大的木棍,上面沾滿了黑紅的血痂和碎肉。
冰冷的汗水混合著血水,順著額角流進(jìn)眼睛,帶來火辣辣的刺痛,沒人敢擦。
“舉起來!擋箭!”
李策低吼,自己則將那面從城門洞死人身上扒下來的。
布滿刀痕箭孔的蒙皮圓盾死死頂在身前,冰冷的盾面緊貼著他冰冷的囚衣。
馬蹄聲如悶雷般逼近,卷起漫天雪沫。
十幾個蒼狼騎兵呈扇形散開,臉上帶著貓捉老鼠般的殘忍笑意。
為首一個戴著狼頭皮帽的百夫長,舔了舔干裂的嘴唇,手中的彎刀高高揚起,用蒼狼語吼了一句什么。
嗡——!
弓弦震響!七八支狼牙箭撕裂風(fēng)雪,帶著凄厲的尖嘯,如同毒蛇般噬向雪坡下這個搖搖欲墜的“圓陣”!
“低頭!”李策厲喝,身體猛地一沉,將盾牌死死護(hù)住頭胸!
噗!噗嗤!咄咄咄!
箭矢狠狠釘在盾牌、武器和四周的雪地上!
一支勁矢擦著趙四的頭頂飛過,帶走了他一塊帶血的皮肉。
他悶哼一聲,身體晃了晃,卻死死咬著牙,用手中的斷矛格開了另一支射向劉疤瘌的箭。
“沖!剁了這些兩腳羊!”
蒼狼百夫長獰笑著,猛地一夾馬腹!
十幾匹戰(zhàn)馬同時發(fā)力,碗口大的鐵蹄踐踏著凍土和積雪,如同十幾柄沉重的攻城錘,朝著這五個渺小的身影狠狠撞來!
大地在轟鳴顫抖!
腥膻的汗臭味、馬匹的騷氣、還有濃得化不開的死亡氣息,混合著冰冷的雪沫,撲面而來!
沉重的馬蹄每一次落下都像踩在人的心尖上,震得人五臟六腑都在移位!
李策甚至能看清沖在最前面那匹戰(zhàn)馬鼻孔里噴出的粗大白氣,看清馬背上騎兵眼中那赤裸裸的嗜血光芒!
“穩(wěn)??!”
李策的聲音像是從牙縫里擠出來的,冰冷刺骨。
他全身的肌肉瞬間繃緊到極致,如同壓縮到極限的彈簧,所有的感官都聚焦在那柄越來越近的、閃爍著寒光的彎刀上!
豁口長刀被他反手握在盾后,刀尖微微下垂,一個極其隱蔽而致命的起手式。
十步!五步!
戰(zhàn)馬沉重的身軀裹挾著千鈞之力,狠狠撞入陣中!
巨大的沖擊力瞬間將最外圍、手持木棍的囚徒撞得筋斷骨折,慘叫著倒飛出去,口噴鮮血!
整個脆弱的圓陣如同被巨錘砸中的瓷器,瞬間崩開一道缺口!
“殺——!”蒼狼騎兵的彎刀借著戰(zhàn)馬的沖勢,帶著撕裂空氣的尖嘯,狠狠劈落!
目標(biāo)直指陣型被沖開的李策和趙四!
就在那彎刀即將劈中趙四頭顱的千鈞一發(fā)之際!
李策動了!他沒有去硬擋那勢大力沉的一刀,而是將身體猛地向側(cè)面一滑!
左腳深深陷入積雪,身體幾乎貼地!
同時,右臂如同毒蛇出洞,豁口長刀貼著地面,自下而上。
以一個極其刁鉆狠辣的角度,朝著那匹撞來的戰(zhàn)馬毫無防護(hù)的前胸肋部,狠狠捅了進(jìn)去!
噗嗤——!
滾燙的馬血如同噴泉般狂涌而出,瞬間澆了李策滿頭滿臉!
濃烈的血腥味和內(nèi)臟的腥臊味直沖鼻腔!戰(zhàn)馬發(fā)出驚天動地的慘嘶,前蹄猛地?fù)P起,巨大的沖勢戛然而止!
馬背上的騎兵猝不及防,被巨大的慣性狠狠甩飛出去!
“死!”李策毫不停歇,沾滿馬血的豁口長刀順勢向上反撩!刀光一閃!
冰冷的鋒刃精準(zhǔn)地抹過那個還在半空中、驚魂未定的騎兵咽喉!溫?zé)岬孽r血再次噴濺!
“趙四!補位!”李策看也不看倒地的敵人,嘶聲大吼,身體如同鬼魅般回旋。
用盾牌狠狠撞向旁邊另一個試圖從缺口突入的騎兵戰(zhàn)馬側(cè)腹!
砰!沉悶的撞擊聲!戰(zhàn)馬吃痛,嘶鳴著向側(cè)面趔趄!
趙四雙眼赤紅,爆發(fā)出瀕死的兇悍,不顧頭頂呼嘯的彎刀。
手中的斷矛用盡全身力氣,狠狠捅進(jìn)了那匹趔趄戰(zhàn)馬的腹部!
矛桿折斷,矛頭深深沒入!
混亂!血腥!死亡!
小小的雪坡下瞬間變成了修羅場!
失去速度優(yōu)勢的騎兵陷入泥濘的雪地和囚徒們亡命的纏斗中。
劉疤瘌被一匹受驚的戰(zhàn)馬撞倒,沉重的馬蹄狠狠踩在他的小腿上,清晰的骨裂聲令人頭皮發(fā)麻!
他發(fā)出不似人聲的慘嚎,卻用手中的彎刀瘋狂地砍著馬腿!
另一個囚徒被彎刀劈中后背,皮開肉綻,鮮血浸透了破爛的囚衣,他狂吼著抱住一個騎兵的腿,用牙齒狠狠咬了下去!
李策如同在刀尖上跳舞的死神。
左臂的麻木感在劇烈搏殺中消退,取而代之的是撕裂般的劇痛,每一次揮刀都牽扯著神經(jīng),但他仿佛感覺不到。
盾牌格擋著劈來的彎刀,發(fā)出刺耳的金鐵交鳴,巨大的力量震得他手臂酸麻。
虎口崩裂!豁口長刀在他手中化作了毒牙,每一次刺出都刁鉆狠辣,專攻戰(zhàn)馬柔軟的腹部和騎兵防御薄弱的腿腳關(guān)節(jié)!
冰冷的刀鋒切開皮肉、切斷筋腱的觸感,溫?zé)岬孽r血噴濺在臉上、流進(jìn)嘴角的咸腥鐵銹味,敵人臨死前扭曲的面孔和絕望的眼神…這一切都成了麻木感官里唯一的刺激。
“啊——!”
一個蒼狼士兵被李策從側(cè)面一刀捅穿肋下,慘叫著栽下馬背。
李策順勢一腳將他踹開,眼角余光瞥見那個狼頭皮帽百夫長正揮舞彎刀,將一個受傷倒地的囚徒的頭顱狠狠劈飛!
鮮血混著腦漿潑灑在潔白的雪地上,觸目驚心!
“狗雜種!”李策目眥欲裂,胸中那口冰冷的殺氣轟然炸開!
他猛地將手中沉重的盾牌當(dāng)作投擲武器,狠狠砸向百夫長身側(cè)一個正欲偷襲的騎兵面門!
同時身體如同離弦之箭,朝著那百夫長猛撲過去!
豁口長刀帶著同歸于盡的慘烈氣勢,直刺其心窩!
那百夫長也是悍勇,見李策撲來,獰笑一聲,不退反進(jìn),手中彎刀劃出一道凄厲的弧光,迎頭劈下!
刀鋒破開空氣的尖嘯刺得人耳膜生疼!
眼看兩刀就要同歸于盡!
轟隆——!??!
一聲沉悶得無法形容的巨響,如同大地深處沉睡的遠(yuǎn)古巨獸發(fā)出的咆哮,猛地從眾人頭頂傳來!
緊接著,整個雪坡劇烈地顫抖起來!仿佛天塌地陷!
所有人都被這突如其來的劇變驚呆了!廝殺瞬間停滯!
李策和那百夫長的刀鋒在距離彼此要害不足一寸的地方硬生生頓住!兩人驚駭?shù)靥ь^望去——
只見他們身后那道覆蓋著厚厚積雪的山坡,如同被一只無形的巨手狠狠掀動!
靠近坡頂?shù)囊淮笃?,先是發(fā)出令人牙酸的“咔嚓”聲,出現(xiàn)蛛網(wǎng)般的裂痕,緊接著,那裂痕如同活物般急速蔓延、擴(kuò)大!
轟隆隆隆——!?。?/p>
雪崩了!
白色的、無邊無際的死亡洪流,如同崩塌的天河,帶著碾碎一切的恐怖威勢。
從坡頂轟然傾瀉而下!雪浪翻滾咆哮,卷起數(shù)十丈高的白色煙塵,吞噬著沿途的一切!
巖石、枯木瞬間被淹沒!速度之快,遠(yuǎn)超奔馬!
“跑啊——!??!”不知是誰發(fā)出撕心裂肺的慘叫。
死亡的陰影瞬間籠罩了坡下所有人!
無論是殘存的囚徒,還是兇悍的蒼狼騎兵,此刻臉上只剩下最原始的、面對天地之威的極致恐懼!
求生的本能壓倒了一切!
那百夫長怪叫一聲,再也顧不上李策,調(diào)轉(zhuǎn)馬頭就想逃!
但已經(jīng)太遲了!白色的死神瞬息即至!
李策瞳孔縮成了針尖!
他幾乎是憑著本能,猛地放棄了攻擊,身體向后全力一撲!
同時用盡最后一絲力氣嘶吼:“抱緊石頭——?。?!”
他撲向的,正是張猛靠著的、那塊半埋在雪坡下、嶙峋堅硬的巨大黑石!
王老六和另一個囚徒也反應(yīng)了過來,死死抱住了石頭的棱角!
轟——?。?!
白色的死亡洪流,裹挾著雷霆萬鈞之力,瞬間淹沒了坡下的一切!
---
冰冷!窒息!
無邊的黑暗和沉重的壓力從四面八方擠壓而來!仿佛被埋進(jìn)了萬丈冰窟的最底層!
李策感覺自己像一塊被投入激流的木頭,在狂暴的雪浪中身不由己地翻滾、撞擊!
每一次撞擊都帶來骨頭碎裂般的劇痛!
左臂的傷口仿佛被無數(shù)冰錐反復(fù)刺穿!沉重的雪塊狠狠砸在頭上、背上,耳朵里灌滿了冰雪,鼻腔和口腔瞬間被冰冷的雪沫塞滿!
濃烈的土腥味和雪沫的冰冷氣息取代了血腥,嗆得他幾乎昏厥!
求生的意志如同風(fēng)中殘燭,卻死死燃燒!
他拼命蜷縮身體,死死抱著懷中那塊冰冷的、唯一能感覺到的硬物——那本殘破的兵書!仿佛那是黑暗深淵里唯一的錨點!
他緊閉雙眼,屏住呼吸,將身體盡可能縮成一團(tuán),減少沖擊,任憑狂暴的雪流裹挾著他在黑暗中翻滾、沉淪…
不知過了多久,仿佛一個世紀(jì)那么漫長,那毀滅性的轟鳴和翻滾終于漸漸平息。
四周陷入一片死寂。只有一種沉重的、令人窒息的壓迫感從四面八方傳來。
李策感覺自己被活埋了。
身體被沉重的積雪死死壓住,動彈不得。
刺骨的寒冷如同無數(shù)根針,瘋狂地鉆進(jìn)每一個毛孔,試圖將他從內(nèi)到外徹底凍結(jié)。
肺里的空氣早已耗盡,窒息的痛苦讓他的意識開始模糊,眼前金星亂冒。
不能死…不能死在這里!
“欲破此局,先入死地…”
那八個血淋淋的古篆大字,如同回光返照般,再次在他瀕臨崩潰的意識深處炸開!
一股冰冷的、近乎蠻橫的力量從身體最深處涌出!
“呃…嗬…” 喉嚨里發(fā)出破風(fēng)箱般的嗬嗬聲,他拼命地、一點一點地扭動脖子,試圖在沉重的積雪中頂開一絲縫隙。
每一次微小的動作都牽動著全身的傷口,帶來撕裂般的劇痛,尤其是左臂,仿佛已經(jīng)不屬于自己,只有一片麻木的劇痛。
冰冷的雪沫隨著他的扭動,灌進(jìn)他的口鼻,帶來更強烈的窒息感。
他強忍著嘔吐和昏厥的欲望,拼命地仰起頭,用盡最后一絲力氣向上頂去!
噗!
一絲微弱得幾乎不存在的寒意,拂過他凍得麻木的額頭!
是風(fēng)!有縫隙!
生的希望如同微弱的火星,瞬間點燃了他即將熄滅的生命之火!
他瘋狂地扭動著身體,用肩膀、用頭頂、用一切能活動的部位,朝著那絲寒意傳來的方向拼命挖掘、頂撞!
指甲在堅硬的冰雪和泥土中摳挖,瞬間翻卷,鮮血淋漓,但他感覺不到!
身體在狹小的空間里劇烈摩擦、扭動,傷口的劇痛如同海嘯般沖擊著神經(jīng),但他只是死死咬住牙關(guān),喉嚨里發(fā)出野獸般的低吼!
“嘩啦…”
終于!一塊較大的雪塊被他用頭頂開!
一股冰冷刺骨、卻帶著無比珍貴自由氣息的寒風(fēng),猛地灌了進(jìn)來!
“嗬——嗬嗬!”
李策貪婪地、大口地呼吸著這救命的空氣,冰冷的空氣如同刀子刮過灼痛的喉嚨和肺部,帶來劇烈的咳嗽,卻也讓他昏沉的意識為之一清!
他奮力扒開周圍的積雪,掙扎著,如同一條從凍土里鉆出的冬蛇,艱難地將上半身從那片白色的墳?zāi)怪刑搅顺鰜怼?/p>
刺目的白光讓他瞬間瞇起了眼睛。
風(fēng)雪依舊,但小了許多。眼前是一片狼藉的白色世界。
原本的雪坡地形被徹底改變,大量的積雪堆積在坡底,形成了一片新的、相對平緩的雪原。
幾棵枯樹的枝丫如同絕望的手臂,從雪堆里伸向灰蒙蒙的天空。
周圍一片死寂,只有風(fēng)刮過雪原的嗚咽。
李策劇烈地喘息著,每一次呼吸都帶著血腥味和肺部的刺痛。
他低頭看向自己,渾身覆蓋著厚厚的冰雪和泥土,破爛的囚衣被凍得硬邦邦,上面凝結(jié)著暗紅的血冰。
左臂的傷口暴露在寒冷的空氣中,皮肉翻卷,凍得發(fā)白,邊緣已經(jīng)結(jié)了一層薄薄的血冰,劇痛如同跗骨之蛆,一陣陣襲來。
他艱難地轉(zhuǎn)動僵硬的脖子,看向四周。巨大的黑石還在,大半被掩埋。
王老六和另一個囚徒如同兩尊雪雕,死死抱著石頭的棱角,大半截身子還埋在雪里,但胸膛微微起伏,顯然還有氣。
不遠(yuǎn)處,一個雪堆微微拱動了一下,趙四灰頭土臉、滿臉是血地掙扎著爬了出來,劇烈地咳嗽著,眼神渙散。
張猛…李策心頭一緊,看向巨石根部。
張猛龐大的身軀被厚厚的積雪掩埋了大半,只有肩膀和頭部露在外面,臉上覆蓋著一層白霜,口鼻間沒有任何白氣呼出,胸膛也毫無起伏。
“猛哥!”
李策心頭劇震,一股寒意比這風(fēng)雪更甚!
他顧不上全身的劇痛,連滾帶爬地?fù)涞綇埫蜕磉?,用幾乎凍僵的手瘋狂地扒開他胸前的積雪!
冰冷的雪塊刺得他手指生疼,但他毫不在意,只是拼命地挖!
直到張猛整個胸膛暴露出來。
李策顫抖著手,探向張猛的鼻息…一片冰冷死寂!
他又猛地將耳朵貼在張猛冰冷的胸膛上…沒有心跳!
只有一片令人絕望的、沉重的死寂!
“不…不!” 一股冰冷的洪流瞬間沖垮了李策最后的堤壩!
他猛地抬起頭,布滿血絲的眼睛死死盯著灰暗的天空,喉嚨里發(fā)出如同瀕死野獸般的、壓抑到極致的嘶吼!
那嘶吼里,是滔天的悲憤、是刻骨的仇恨、是足以凍結(jié)靈魂的絕望!
就在這時,一陣極其微弱、卻異常清晰的馬蹄聲,踏碎了雪原的死寂,由遠(yuǎn)及近,從側(cè)前方的風(fēng)雪中傳來!
李策的嘶吼戛然而止!
他猛地轉(zhuǎn)過頭,布滿血污和冰渣的臉上,那雙眼睛瞬間變得如同受傷孤狼般警惕而兇戾!
他一把抓起落在雪地里的豁口長刀,身體緊繃如弓,死死盯向馬蹄聲傳來的方向!
風(fēng)雪中,幾個模糊的黑影漸漸清晰。不是蒼狼人的皮袍彎刀!
而是…大胤制式的玄色鐵甲!
為首一人,身形魁梧,騎在雄健的戰(zhàn)馬上,暗紅色的戰(zhàn)袍下擺在風(fēng)雪中獵獵作響。
他臉上,一道猙獰的刀疤從眉骨斜劈至嘴角,如同蜈蚣般盤踞,眼神銳利如鷹,正冷冷地掃視著這片剛剛經(jīng)歷雪崩的死亡雪原。
他身后跟著四名同樣甲胄精良的騎兵,沉默肅立,如同四尊鐵塔。
刀疤臉的目光,最終落在了雪地里如同血人般、手持?jǐn)嗟?、眼神兇戾如狼的李策身上?/p>
他的眼神在李策臉上停留片刻,又掃過旁邊被挖出的、毫無生氣的張猛,以及還在掙扎爬起的王老六、趙四等人,最后落回李策身上。
刀疤臉上沒有任何表情,只有那道傷疤在風(fēng)雪中顯得更加猙獰。
他緩緩抬起手,指向李策,聲音冰冷,不帶一絲溫度,如同這雪原的風(fēng):
“你,就是李策?跟我們走。周將軍要見你?!?/p>
馬蹄聲在死寂的雪原上顯得格外清晰,踏碎了冰層,也踏在李策緊繃的心弦上。
周撼山!這個名字如同投入冰湖的石子,在李策被悲憤和絕望填滿的心底激起一絲冰冷的漣漪。
他握著豁口長刀的手,指關(guān)節(jié)因用力而發(fā)出輕微的爆響,冰冷的刀柄傳遞著唯一的真實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