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海的雨來得猝不及防。我剛走出浦東機(jī)場，冰冷的雨滴就打在臉上，讓人瞬間清醒。
這次來上海表面上是參加行業(yè)峰會，實則是為了見林薇。她在這里出差已三天，我們每晚通話，但視頻終究比不上真實的觸碰。
“顧總，”接機(jī)的助理撐開傘，“直接去酒店嗎？”
“先去會場。”我看了一眼時間，“林氏集團(tuán)的演講幾點(diǎn)開始？”
“下午兩點(diǎn)?！敝愍q豫了一下，“不過聽說林總昨晚身體不適，可能不會親自上臺了?！?/p>
我的心一緊：“怎么回事？”
“不太清楚，只是聽說昨晚的晚宴她提前離場了?！?/p>
到達(dá)會場時，雨越下越大。我在嘉賓席坐下，目光搜尋著林薇的身影。峰會已經(jīng)開始，各位企業(yè)領(lǐng)袖輪流上臺演講，卻始終不見她。
中場休息時，我終于看到林薇的助理小陳匆匆走過。
“林總呢？”我攔住她。
小陳明顯嚇了一跳：“顧、顧總？林總在休息室，她不太舒服...”
我快步走向休息室，敲門后推門而入。林薇坐在沙發(fā)上，臉色蒼白，手按著胃部，明顯在忍受疼痛。
“薇？”我快步走到她身邊，“怎么回事？”
她勉強(qiáng)笑了笑：“沒事，可能就是吃壞東西了...”
小陳跟在后面，忍不住插話：“林總從昨晚就開始胃疼，今早還發(fā)燒了，就是不肯去醫(yī)院。”
我伸手探她的額頭，果然燙得厲害?！榜R上去醫(yī)院。”我不容置疑地說。
“可是下午還有我的演講...”
“取消?！蔽抑苯幽贸鍪謾C(jī)聯(lián)系司機(jī)，“現(xiàn)在就去醫(yī)院?！?/p>
在醫(yī)院急診室，醫(yī)生診斷是急性腸胃炎，需要立即輸液治療。林薇躺在病床上，手背插著針管，看起來脆弱又倔強(qiáng)。
“何必這么拼命？”我坐在床邊，語氣忍不住帶上一絲責(zé)備，“身體不重要嗎？”
她虛弱地笑笑：“這個項目對我很重要...我想證明自己...”
“向誰證明？”我注視著她，“向我？向你父親？還是向那些質(zhì)疑你的人？”
她沉默片刻，輕聲說：“主要是向自己證明?！?/p>
輸液室很安靜，只有藥液滴落的聲音。窗外的雨還在下，敲打著玻璃，仿佛在訴說什么。
“還記得嗎？”她忽然開口，聲音很輕，“我們結(jié)婚第一年，我食物中毒住院，你守了整整三天?！?/p>
怎么會不記得。那時她任性吃了不干凈的路邊攤，上吐下瀉被送急診。我放下重要談判，守在病床前，她卻還嫌醫(yī)院條件不好，鬧著要轉(zhuǎn)私立醫(yī)院。
“那時我真是不懂事?！彼猿暗卣f，“你那么忙，我還給你添亂?！?/p>
我沒有說話，只是調(diào)整了一下輸液速度。
“其實我記得的，”她繼續(xù)輕聲說，“你一夜沒睡，眼睛都紅了，還堅持給我讀財經(jīng)雜志——因為我抱怨無聊?！?/p>
我有些驚訝。原來她記得這些細(xì)節(jié)。
“我記得很多事情，”她轉(zhuǎn)向我，眼神因發(fā)燒而濕潤朦朧，“記得你為我做過的每一件小事。只是當(dāng)時覺得理所當(dāng)然...”
她的話被一陣疼痛打斷，眉頭緊蹙起來。
“別說話了，休息吧?！蔽覟樗春帽唤?。
她卻握住我的手：“顧宸，我知道說再多的道歉都沒有用。但我真的...真的很后悔?！?/p>
她的手很燙，指尖微微顫抖。我的心像是被什么攥緊了。
“那些年，我像個被寵壞的孩子，只知道索取不知道給予?！彼曇暨煅?，“直到失去你，我才明白什么是愛。”
輸液管微微晃動，藥液一滴一滴落下，如同時光流逝。
“愛不是一時沖動，不是甜言蜜語，”她繼續(xù)說，眼淚終于滑落，“是日常的陪伴，是困難時的支持，是尊重和理解...這些我都沒給你?！?/p>
我沉默著，握緊了她的手。三年來的心防在這一刻土崩瓦解。
“別說了，”我輕聲說，“我都明白?！?/p>
她搖搖頭：“你不明白我有多后悔。每次想起那些年對你的傷害，我就...”
一陣劇烈的疼痛讓她說不下去，臉色更加蒼白。我急忙叫來醫(yī)生。
檢查后，醫(yī)生表示需要進(jìn)一步觀察，建議住院一晚。安排好病房，林薇終于在藥物作用下沉沉睡去。
我坐在床邊，看著她安靜的睡顏。卸下了平日里的堅強(qiáng)與自信，此刻的她看起來格外脆弱，讓人忍不住心生憐惜。
手機(jī)震動，是林父發(fā)來的消息：“聽說薇薇住院了？嚴(yán)重嗎？”
我回復(fù)：“急性腸胃炎，需要觀察一晚，暫無大礙?！?/p>
很快，電話直接打了過來。林父的聲音帶著難得的焦急：“這孩子就是太拼了...自從你們離婚后，她就像變了個人，工作起來不要命...”
他頓了頓，語氣變得沉重：“顧宸，我知道林家對不起你。但薇薇她是真的后悔了，這三年來，她沒有一天不在想你?！?/p>
我看著病床上沉睡的林薇，心中波瀾起伏。
“我知道?！弊罱K我輕聲回答。
掛斷電話，夜已深。雨不知何時停了，月光從窗戶灑進(jìn)來，照在林薇臉上。我輕輕拂開她額前的碎發(fā)，動作輕柔得仿佛怕驚醒她。
她卻醒了，朦朧中抓住我的手：“別走...”
“我不走?！蔽页兄Z，“睡吧。”
她安心地閉上眼睛，很快又沉入睡眠。我保持這個姿勢許久，直到手臂發(fā)麻也不忍抽離。
這一刻，我忽然明白，愛與恨從來都是一體兩面。那些年的傷痛真實存在，但愛也從未消失?；蛟S真正的勇敢不是忘記傷痛，而是帶著傷痕繼續(xù)去愛。
凌晨時分，林薇的燒終于退了。她醒來時，看到我仍守在床邊，眼中閃過驚訝與感動。
“你一直在這里？”她輕聲問。
我點(diǎn)頭，遞過溫水：“感覺好些了嗎？”
“好多了。”她小口喝水，然后小心翼翼地問，“我昨晚是不是說了很多胡話？”
“一些?！蔽椅⑿Γ暗际钦嬖?。”
她臉一紅，低下頭：“對不起，又給你添麻煩了。”
“不是麻煩。”我認(rèn)真地說，“永遠(yuǎn)不會是麻煩?！?/p>
陽光從窗外照進(jìn)來，新的一天開始了。護(hù)士進(jìn)來檢查，表示她可以出院了，但需要休息幾天。
辦理出院手續(xù)時，林薇的手機(jī)不斷響起。她看了一眼，眉頭微蹙。
“怎么了？”我問。
“沒什么，工作上的事?！彼噲D輕描淡寫，但表情瞞不過我。
我拿過她的手機(jī)，看到郵件內(nèi)容——公司內(nèi)部有人質(zhì)疑她這次項目的決策，正在借題發(fā)揮。
“需要我?guī)兔?？”我問?/p>
她搖搖頭，眼神堅定：“這次我想自己處理?！?/p>
回到酒店，她立即召開視頻會議。我坐在客廳，能聽到她冷靜而果斷地處理危機(jī)，條理清晰，有理有據(jù)，完全不見病中的脆弱。
一小時后，她走出房間，臉上帶著疲憊卻滿足的微笑：“解決了。”
我看著她，忽然明白這就是成長的意義——不是忘記過去的自己，而是在傷痛中蛻變，成為更好的人。
“我為你驕傲?！蔽艺f出心底的話。
她的眼睛瞬間亮了，像是有星星落入其中：“真的？”
“真的?！蔽椅⑿?，“現(xiàn)在的你，很棒?！?/p>
她撲進(jìn)我懷里，緊緊擁抱我。這個擁抱不同于以往的任何一次，沒有索取，沒有依賴，只有平等與珍惜。
“謝謝你，顧宸?！彼p聲說，“謝謝你看到我的改變。”
窗外，上海的天空已經(jīng)完全放晴陽光燦爛。我們站在酒店落地窗前，俯瞰這座蘇醒的城市。
“所以，”她轉(zhuǎn)身面對我，眼中帶著期待，“我們的第二次約會就這樣在醫(yī)院度過了？”
我輕笑：“似乎不太浪漫。”
“卻很真實?！彼J(rèn)真地說，“真實的生活不就是如此嗎？有光鮮亮麗，也有生病脆弱。重要的是有人愿意陪伴?！?/p>
我注視著她，心中最后一點(diǎn)猶豫煙消云散。
“那么，林薇小姐，”我正式地問，“愿意與我繼續(xù)這場不那么完美但真實的約會嗎？”
她笑容燦爛如陽光：“榮幸之至，顧先生。”
在這個雨過天晴的上海早晨，我終于完全放下了過去。
不是因為忘記傷痛，而是因為看到了成長。
不是因為完美無缺，而是因為真實可貴。
愛第二次來臨，或許比第一次更加珍貴。因為它經(jīng)歷了失去的痛苦，卻依然選擇勇敢綻放。